第二日,華仲盈依舊是拿帕子塞了俞進寶的嘴,捆了雙手,考慮到俞進寶在城裏頗為眼熟,扯了她半截衣袖當麵罩,遮住了眉眼下方的半張臉。隨後覺得還不太保險,又卸了她身上琳琅的珠寶掛飾,全部塞進自己懷裏。


    喲,終於有些綁架犯的樣子了。


    此時的俞進寶心態還輕鬆得很,雖然昨天明裏暗裏試探了幾句,也不曾猜透華仲盈的真實目的,但至少這人真的不會傷害她。剩下的,交給爹爹總歸是沒問題的。


    然而,進城沒多久,她就笑不出來了。


    俞家一夜之間,化為塵土。


    俞進寶在看到未盡的煙塵還在上升,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溫度,她想喊,卻不出了聲,她想衝過去,卻被華仲盈扣住了手腕,無法甩開。


    俞進寶不可置信地望向華仲盈,俞家如今這般模樣,他扣著她還能得到什麽?!


    不對,他扣著她,是知道俞家會出事?!


    俞進寶著急確認這一點,她的目光在俞家和華仲盈之間閃爍,嘴巴嗚嗚地從喉嚨擠出聲響,想要得到華仲盈的回答。


    華仲盈好似讀懂了俞進寶的問題,一把將人扯近,低聲在她耳邊說:“昨日我到的時候,已經遲了。隻來得及去救你。”


    果然。


    俞進寶一下仿佛跌落冰窖:這一切不是意外。


    怎麽會是意外呢?現在天氣剛剛回暖,還不到幹燥的時節,昨日府中喜事,賓客眾多,下人都提著十二分的心,怎麽可能一點火勢便能夠將整個府邸燒完。


    “你是說我爹他們……”


    隻來得及救她,意思是其他人都已凶多吉少?!


    俞進寶眼前一黑,好在一雙手扶住了她的後背,支撐著她沒有倒下。


    終於,俞進寶晃過神來,直直的望向華仲盈,四目相對,華仲盈確定,俞進寶能夠控製自己的行為,伸手摘掉了封住俞進寶嘴巴的帕子。


    “凶手在找你,我們不宜久留。”


    俞進寶轉頭望向近在咫尺的家,腳步不由自主向前挪動了兩步。圍觀的人群、救火的四鄰、悲痛呼喊的賓客家屬、查看現場的差人,已經不安分的窺視者。


    凶手還在這裏!


    俞進寶忍住悲痛,卻止不住眼淚汩汩流下,她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睛,扭頭對華仲盈道:“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華仲盈帶著俞進寶回到落腳的客棧,俞進寶立刻揭開麵罩拉住華仲盈問:“到底怎麽回事?”


    華仲盈路上已經簡單梳理了如何開口,可他不知道俞進寶對自家的事實知道多少,於是抽絲剝繭,從俞進寶自身切入其中。


    “對於你母親的母家,你知道多少?”


    母親?


    俞進寶年幼喪母,關於母親,俞進寶記得的卻不少。母親總是很溫柔,她自小便是任性妄為的性子,父親縱著她,母親竟也不束縛她。隻是母親會教她分寸,鬧歸鬧,有些底線決不能碰。母親明明從來不出門,卻似乎什麽都知道。雖然自母親過世後,除忌日外,幾乎無人再提及這位夫人,但三言兩語中,俞進寶也知道了不少事。比如,母親嫁給父親是因家族兌現當年與老太爺的承諾。比如,母親的母家在京中做著不小的官,隻是母親不肯原諒,便不再來往。


    “你……姓華?”


    華,在青覃縣不算稀罕的姓氏,一開始,俞進寶也未多想。可一旦提到了她的母親,俞進寶不得不聯係起來。


    她的母親,也姓華。


    華仲盈不言語,好似頭也有千斤重,不肯輕易點下。


    俞進寶知道他的為難。明明是斷了很久的親戚,一出現便是在這樣家破人亡的場合,甚至這滅門的災禍正與他有關。


    他要如何才擔得起俞進寶的責怪。


    “我要知道,全部的事。”


    華仲盈鬆了一口氣,並不在身份的事情上糾結下去。繼續和俞進寶說起事情的原委。


    華家在本地是大家族,旁支眾多。其中一支正是京城華家。當年華家旁支生存艱難,被主枝苛待,逼得自立門戶。幸而得俞老太爺幫扶,考取功名,並許諾兩家結秦晉之好。後來,華家少爺剛高中進士,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郎。華家小姐的身份立刻尊貴起來,加之其才情出眾,引得不少京中少年郎的青睞。華家小姐本以為自己能尋一如意郎君,沒成想,父親早就將她許給了老家一商戶。於是,替父親完成承諾後,便斷了與京城的走動。


    華家小姐不肯原諒母家,但俞豐年是個八麵玲瓏之人,他從未斷了這份姻親。他的分寸把握地極好,保持著聯係,卻不曾真正牽涉華家父女、兄妹的心結,也不曾利用華家在朝中的勢力做些什麽。


    俞豐年隻是經營著不近不遠的關係,直到華家先開了口。


    大舅子在朝中被打壓,一個文官,竟然調任兵部侍郎,與武人打起了交道。後來邊境吃緊,戶部不肯撥錢、工部沒有補給。不得已,大舅子華貞昱向這個妹夫開了口。


    為國出力,俞豐年義不容辭。即刻捐出一筆銀子,給大舅子救急。


    而問題,就出在了這筆銀子上。


    這筆銀子,還沒來得及用在前線,就被當今國舅崔傑咬死,是華貞昱貪汙軍餉所得。


    “貪汙?餉銀是少了一筆嗎?”


    出身商賈之家,俞進寶對金錢敏感得很。


    “你猜對了。”


    不管是誰貪了這筆錢,他們要做的就是坐實這筆錢是華貞昱貪汙而來,一來將華貞昱置之死地,二來隱藏自己才是貪汙之人的真相。一石二鳥。


    華貞昱的貪汙罪證要落實,俞家必不能留。


    俞家是能證明華貞昱清白最關鍵的人證。甚至包括物證。


    怪不得他們殺人還不夠,還燒掉了整個府邸。便是怕存有賬本之類的物證吧。


    如此,不論是人證、物證,甚至是他們殺人的罪證,都湮滅在熊熊烈火之中。


    “國舅?”


    俞進寶不通國事,商場的爾虞我詐聽俞豐年說過不少,可朝中諸事從未涉及其中。俞家雖富,卻無官場根基,一旦觸碰到權勢之輩,往往隻能花錢消災。這也是俞豐年這些始終沒有斷了與京城華家聯係的深思。雖然不親厚,有這麽一個京官的姻親在,縣城州府的層級上,還是有幾分顧慮的。


    能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滅口、焚火滅跡,不愧是國舅爺。


    “安樂侯崔傑是當今皇後的弟弟,太子的親舅舅。”華仲盈看出俞進寶對朝中結構毫無概念,出言解釋。


    “那又如何?”俞進寶突然咧開嘴笑了,“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賬才能平。對嗎?表哥?”


    一句表哥叫得華仲盈心頭一顫,他的喉間似乎有些幹澀,聳動好幾下,輕微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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