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原以為熄滅燈光就能表明她不想見客的意思,沒成想對方卻不見到她誓不罷休。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從桌子上一捆發圈裏抽出一根,將發尾還有些濕的頭發紮起來。


    按下牆壁的燈光開關,靠近門把手。


    “新來的,懂不懂規矩,第一天來,還沒向我們大姐問好就睡?”喊話聲伴隨著踹門的聲音,掩蓋了宋時走過來的腳步。


    宋時擰開門鎖,拉開門,猝不及防間,踹門的那女生沒有收回腳,麵露驚恐之色,尖叫一聲,朝宋時撲過去。


    宋時側身閃躲,冷眼看著那女生直直摔在地上。


    房間狹小擁擠,椅子就在進門的位置,被女生情急之下往前推了一下,摩擦地板發出牙酸的聲音。


    女生“哎呦”的叫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自己的膝蓋和胳膊肘,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她“大姐”身後。


    所謂的“大姐”,就立在門前。


    宋時抬眼看去,學校統一發放的藍白混色校服,一頭齊耳淺棕色卷發,有些褪色,發根處新長出黑發,雙手環胸,右手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截燃燒的煙。


    她閑庭漫步般走進來,無視宋時,在新收拾出來的屋子裏打量一圈,視線停在桌子上的一堆紅色盒裝牛奶上。


    先前那個摔倒的女生也看見了,也顧不上腿疼,又擠進來,拿起一盒左右翻看,“這牛奶很貴的!永生集團那個專門給覺醒者喝的牌子!好像能提升精神力!”


    “這種普通人喝了能強身健體,我還沒有喝過呢。”說著,竟自顧自拆開一根吸管,完全沒有詢問宋時是否同意她喝,就往嘴裏塞。


    宋時眼底閃過不耐煩,上前一步,一把從她嘴裏奪過,並將那根幾乎快要接觸她嘴巴的吸管抽出來,扔在地上,踩了一腳。


    那跟班正要吸吸管,吸了個空,她一愣,低頭一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牛奶正被宋時放回原處。


    她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瞪大眼睛,指著宋時的胳膊直顫抖,“你你你、你拽什麽拽!喝你點東西怎麽了!這裏可是我們的地盤!”


    這宿舍樓的牆壁並不隔音,她的聲音洪亮如雷,迅速傳遍整棟寢樓,圍觀的人擠滿整個門口。


    站在她前邊的“大姐”適時抬起被熏得發黃的手指。


    那小跟班一看,立馬閉上嘴巴,狐假虎威的朝宋時揚了揚下巴,“看我大姐怎麽收拾你!”


    “你叫宋時?”


    宋時抬眸。


    對方知道她的名字。


    她們是魏煜宇母親派來的人?


    在女生說出“宋時”二字之後,門外頓時傳來“窸窸窣窣”交頭接耳的聲音。


    “得罪……城保隊……獎勵……照片……”


    宋時隱約辨別出幾個字眼。


    她握著門把手的手指收緊,魏煜宇的母親到底將這件事交代給了多少人,為什麽這些人好像都知道。


    她神色戒備起來,身體緊繃。


    那卷發女看著她,輕笑一聲,鼻孔裏冒出大片白煙來。


    “今晚好好睡一覺。”


    說完,便提步離開。


    那小跟班和宋時一樣意外,快步擠開人群追上去,“為什麽……”三個字才說出口,就被對方一個眼刀掃過去,閉上嘴巴,縮成鵪鶉跟著對方離開。


    屋內是散不開的煙味,屋外先前圍觀的人都各回各的寢室,宋時鎖上門,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她們是來確定的。


    確定她這個新來的到底是不是宋時。


    她們是先行者,後邊還跟著大部隊。


    ‘今晚好好睡一覺’


    宋時腦子裏回想起這句話,關燈上床睡覺。


    早晨7:00。


    哨聲在樓下吹響,破開清晨的濃霧,闖入熟睡之人的耳朵裏,尖銳的聲音引得不少人咒罵。


    宋時從衛生間推開門出來,臉上還帶著沒擦幹的水珠,她將衣架上昨晚整理好的統一製服取下來換上,頭發也被她紮成馬尾束在腦後。


    早餐統一發放,兩顆雞蛋一盒牛奶。


    吃過早餐就是道德教育課。


    宋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桌上擺放的一本厚度堪比兩塊磚頭疊加起來的道德教育書。


    腦子裏莫名想到用這本書砸在腦袋上該有多大的殺傷力。


    她一上午都處於神遊狀態。


    她也是剛知道。


    道德教育是所有管製學校的標配課程。


    因為這所免費的學校是集收容孤兒、社會人士混“資曆”、處罰各校刺頭、關押未成年犯法者的多功能混合場所。


    教室牆上貼的紅底白字橫幅上就寫著一句話:即便身為社會遺棄物,也不要讓這所學校成為困住你們的監獄。


    既然是標語了,那說明和現實有區別。


    宋時隻看了一眼,就總結了一句話:一所關著一堆社會遺棄物們的監獄。


    麵對這些人,聯邦不祈求他們能學到什麽有用的知識為聯邦發展做貢獻,隻希望能夠約束他們的道德,讓他們出去以後不至於危害社會。


    也難怪之前李丙文介紹這所學校的成就時,說這所學校降低了這片區域的犯罪率。


    宋時承認自己錯怪他了。


    管製員們一講就是一上午,中途他講累了,還換了個人接著講。


    管製員就是這所學校的主宰者。


    管製學校沒有老師,隻有管製員。


    12:00。


    準點下課。


    所有人在管製員的監督下排隊有序進入食堂。


    食堂容量極大,放眼望去足夠上千人同時用餐。


    人多了,就容易發生矛盾。


    四周靠牆的位置每隔一段距離就站著一名手執器械的管製員。


    整齊排列的餐桌中間也有管製員巡邏。


    宋時排隊打上飯,尋找座位。


    食堂的位置已經有一多半坐了人,幾乎沒有完全空下的桌子,她便就近找了張還剩下兩張空位的桌子放下餐盤。


    她正要坐下去,八人的餐桌上,另外六個人端著吃了一半的飯急匆匆站起來朝四周散開,坐到其他有空位的餐桌,遠離宋時。


    宋時並不驚訝,神色如常的繼續坐下,去吃餐盤裏的菜。


    菜的賣相實在算不上好看,各種不知名蔬菜混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種毫無食欲的灰白顏色。


    宋時拿起勺子沾了一點,吃起來的口感和它的賣相完全匹配,甚至有過之無不及,宋時忍著吐出來的衝動,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忽略它的口感咽下去。


    這是她如今維持體力的唯一途徑。


    她接下來的幾個月每天都要吃這樣的菜。


    “哎呦,新來的?吃不下這種飯正常。”


    桌子對麵放下來一個餐盤,宋時抬頭看去,一個和她差不多歲數的男生坐下來。


    與此同時,原本空蕩蕩的八人座餐桌坐滿了人,隻剩下她隔壁的餐桌位置是空的。


    宋時瞬間警惕起來。


    “叫我佟哥,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麵的。”男生狀似熱情的介紹。


    宋時卻沒有放鬆半點,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誒?你看起來很愛吃這種菜呢。”對麵那男生故作驚訝道,“那我的也給你吃。”


    說著,他便將自己盤子裏的飯菜盡數倒扣進宋時的飯盤裏。


    盤子也一並扔了進去。


    “哎呦,不好意思手抖了。”


    他朝手下使了個眼色,那手下直接伸手進去撈。


    手指與飯菜直接接觸,那手下渾然不覺。


    盤子撈起來,飯與菜全部混合在一起,本就沒有食欲,此時看起來更不像人吃的。


    又因為對方動作粗魯,還有不少菜濺在餐盤外的桌子上,有些甚至濺在宋時胳膊上。


    現在夏季,宋時穿著半袖,她快速收回胳膊,將上麵的菜湯擦掉。


    “快吃,這是佟哥的心意。”


    那取盤子的人推了下宋時的肩膀催促,手上的菜湯盡數抹了上去。


    宋時嫌惡皺眉,那男生沒察覺,伸出手還要去推,宋時抬眸,攥緊了手裏的勺子。


    “哎呀!小耿,你別動手動腳的!”對麵的佟哥伸出手製止住他,又看著宋時,“小宋,快吃吧。”


    宋時坐著沒動,目光搜尋那些安排在食堂維持現場秩序的管製員。


    原本幾個在他們這片區域巡邏的管製員此時全都混入其他區域,避開這塊區域巡邏,甚至視線也逃避不往這邊看。


    宋時心裏有數了。


    對麵號稱佟哥的人又開口,“小宋吃不下?我叫個你的同類給你示範。”


    同類?宋時眉心一擰。


    一個清瘦的男生被拽著胳膊帶了過來,按在她旁邊的空位置坐下。


    宋時側頭看去,為他的長相頓住。


    “孔雀係高概率分化者,和小宋是同類呢,”他伸手將宋時麵前的餐盤推到旁邊那男生的麵前,收起了臉上的虛偽笑意,直接下命令,“陳蘇勤,吃下去。”


    男生在他的注視下,顫抖著拿起桌子上的勺子,一點反抗的想法都沒有,舀了一勺往嘴裏喂去。


    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場景,宋時腦子裏快速閃過《指南》裏關於孔雀係的性格介紹。


    ‘軟弱、溫順、膽小……’


    “吃你妹!”


    宋時抬手將他那即將到口的勺子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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