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是長安城最有名的裏坊之一,坊內有三曲煙花柳巷,紅樓藝館,是文人墨客和京都俠少匯聚之地。


    坊門之外,進進出出,比城門口更加熱鬧。


    李治站在平康坊外,目光卻望著遠處坊牆開的一扇大門。


    朱漆色的大門,中央挺著兩顆獬豸獸頭,銜著鎏金銅環。


    門口陳列著兩排戟架,還有甲士豪奴看守,顯得頗為氣派。


    長安一百零八坊為了便於治安管理,坊牆嚴禁開牆,所有人都隻能從坊門進出。


    然而也有例外。


    三品以上的王公貴戚,允許鑿開坊牆,將門麵朝大街,這座豪宅內,顯然住著一位三品以上大員。


    這座門並非主門,門楣上沒有牌匾,李治因問:“這是誰家府宅?”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道:“九郎,這是褚遂良的府邸。”


    李治眉頭一挑,道:“褚遂良不是被貶了嗎?”


    武媚娘道:“他雖被貶,但不少人都覺得他能夠回來呢,就包括他的家人。”


    李治瞬間就明白了。


    褚遂良官職雖被貶,他家人卻還住在這裏,這些人不知收斂,反狐假虎威,愈加張揚。


    況且,這座豪宅並非朝廷賞賜給褚遂良的河南郡公府,而是褚遂良低價從一名粟特官員手中買下。


    當時,便有監察禦史彈劾褚遂良,唐高宗便借故將褚遂良貶出長安。


    然而不到兩年,唐高宗與長孫無忌在長安鬥法以失敗告終,褚遂良又被召回,官複原職。


    彈劾之事不了了之,這座府邸也歸了褚遂良。而彈劾褚遂良的監察禦史韋思謙,卻被貶出長安。


    如今褚遂良再次被貶,褚家人沒有選擇低調行事,反如此張揚,正是認為他還會被召回長安,故而擺出張揚的姿態。


    李治搖了搖頭,道:“走吧,進坊。”


    平康坊內的街道比不上外麵的主街道,卻也還算寬闊,坊內商鋪林立,小販們沿街叫賣,很是熱鬧。


    武媚娘也來了興致,在一些首飾攤販前流連駐足,雖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卻也看的興致勃勃。


    李治見她拿著一支木釵把玩,木釵雖普通,尾部卻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比鳳釵上鏤刻的鳳凰還要逼真。


    李治買下木釵,戴在她頭上,武媚娘朝他嫣然一笑,狹長的鳳目舒展開來,仿佛兩片柳葉。


    李治見街邊有個酒坊,裏麵傳來陣陣談話之聲,似乎隱隱聽到吐蕃兩個字。


    李治心中一動,朝著酒坊走去。


    這是間服務於底層平民的酒坊,剛到門口,便瞧見裏麵髒亂不堪,亂哄哄一片,一陣酒味混雜著酸味,撲鼻而來。


    武媚娘眉頭皺了起來。


    張多海察言觀色,陪笑道:“阿郎,這地方不大幹淨,還是換一家吧。”


    李治看了武媚娘一眼,笑道:“娘子,要不你去別處攤子轉轉吧,我進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麽。”


    武媚娘橫了張多海一眼,怪他多嘴,微笑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聽聽他們議論什麽。”


    李治遂帶著她進入酒坊,走到一張桌子旁,王伏勝忙在李治坐下前,用袖子擦了擦,又喊來店夥,命他篩酒來。


    張多海也搶在武媚娘前麵,將武媚娘要坐的椅子擦了擦,武媚娘這才落座。


    不一會,店夥計篩酒過來。


    武媚娘見酒太過渾濁,命夥計取篩具過來,想親自幫李治再篩淨一些。


    不等她篩完,李治便起身朝著遠處一張桌子走了過去,薛仁貴和王伏勝立刻跟了過去。


    武媚娘探頭看去,原來是兩個男子正在高談闊論。


    一人是個精瘦瘦的行商,另一人大冬天赤裸著胳膊,肌肉虯結,像是個武夫。


    兩人議論的正是來大唐朝拜的各國使節,隱約能聽到“吐蕃”、“第一”等詞。


    眼瞧著李治走到兩人身邊,也不知跟他們說了什麽,竟一會就混熟了,那武夫還將手搭在李治肩膀上。


    張多海齜了齜牙,道:“哎呦,哪來的田舍漢,如此粗蠻,王伏勝死人呀,竟不阻攔。”


    武媚娘斜了他一眼,道:“王伏勝比你有眼力見多了,沒見九郎跟他們談的歡喜,你偏要打擾。”


    張多海憨憨一笑。


    便在這時,一名醉醺醺的酒客忽然走過來,擋住武媚娘視線。


    “小娘子,你這雙眼睛可真像兩個鉤子,把阿郎的魂都勾去了,讓阿郎瞧瞧你的臉。”醉漢大笑著,伸手就要去摘她麵巾。


    武媚娘眼簾低垂,一動不動,一旁的張多海早已伸出手,捏住那酒客手指,向上一掰。


    那酒客手指瞬間被折斷,疼的要大叫,卻被張多海捂住嘴巴,怕他打攪到李治談興。


    張多海把醉漢拉出去,不一會便回來了。


    過了一會,李治與那兩人喝完酒,麵帶微笑的走了回來。


    武媚娘微笑道:“和他們說什麽了,竟如此歡喜?”


    李治將她篩好的酒喝了,笑道:“關於外國使節的事,還和吐蕃有關,咱們出去再說吧。”


    幾人離開酒肆。


    出酒坊後,紅日越升越高,已過了巳時,大街上更加熱鬧了,已有不少藝人在街邊擺雜耍攤位。


    噴火、胸口碎石、耍猴弄蛇、蹈舞賣唱,熱鬧極了,還有不少人是外國人在表演。


    武媚娘又問起李治剛才與那兩人說了什麽。


    李治道:“還記得我命人舉辦了一個招待外國使節的宴會嗎?”


    武媚娘點點下巴。


    李治道:“有外國使節對咱們排的座次不滿,約好在西市打擂台。”


    武媚娘哼道:“定是吐蕃人的主意。”


    李治道:“不止吐蕃,排在後麵的國家,也都想往前挪幾名。他們約定各派一人,鬥上一場,排定名次,到時再聯名上書鴻臚寺,大朝會的位次,就按他們排的位次定。”


    武媚娘道:“他們倒立起規矩來了。”


    李治笑道:“他們上書是他們的事,聽不聽是咱們的事。”


    武媚娘笑了笑,道:“那他們可比出結果沒有,誰拔了頭籌?”


    李治笑容一收,道:“吐蕃使節‘都布’,得了頭名。”


    武媚娘微微頷首:“倒是有些手段。”


    這時,一輛奇怪的馬車從兩人旁邊經過。


    那馬車的樣式倒並不奇怪,隻是蓋在馬車上的帷幕是綠色的,上麵還有很多奇怪花紋,並非唐人風格。


    趕車的是名壯漢,身高八尺,比薛仁貴還強壯幾分,穿著奇怪的藍色碎邊服,頭上頂著個圓圓的金屬帽子。


    綠帷馬車前行沒多久,在一間金銀器鋪外麵停下,趕車的壯漢竟趴在地上。


    一名女子從馬車上走下來,踩著壯漢背部下來的。


    在唐朝,也有貴婦人踩著奴隸背部下馬車,然而外國女人卻很少有如此行為,頓時引來不少人側目。


    那外國女子身材豐滿高挑,容貌美麗,臉上塗有幾道綠痕,更多了幾分神秘妖媚。


    馬車中又下來兩名女護衛,穿著甲裝,裏麵襯著紅色中單,外麵再套著個大披風。


    眼瞧她們進入金銀鋪,李治皺眉道:“也不知那幾個女子,是哪國的貴族。”


    武媚娘淺淺一笑,湊到他耳邊,笑道:“九郎,你說那女子,會不會是東女女王?”


    李治心中一動,道:“應該就是了,她要去你家參加壽宴,所以去金銀鋪買一件禮物,當做壽禮。”


    忽聽馬蹄聲響,一支馬隊奔來,在金銀鋪外停了下來,正是剛才那群吐蕃人。


    他們相互低語幾句,也跟進了金銀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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