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輕為重根,靜為躁君。”


    惟其然也,故樂觀物之“妙僥”而聊與玩之。以輕為根,以靜為君,其動以弱,其致以柔,以銳入捷出之微明抵物之虛而遊焉,良可玩也。


    夫人之有誌,心之所之皆可之焉。有時迥出官骸,不與物為緣,則足以於朋從之中邀其“妙僥”,而惟誌之所適。彼所知者,此而已矣。若夫至理所麗,充周融結,治朋從而安以其土,極乎謹嚴而無可玩,則非“妙僥”之可樂觀;與遊以喪其誌者,彼固未之知也。


    夫彼亦戒耳目之役而欲迥出之矣,故曰:“為腹不為目。”為目者,粘滯乎物而與物玩者也。玩物而物亦玩之,玩人而人亦玩之。利欲之細人,為天下所玩,皆為目之蔽也。能不為目,物亦無得而玩之矣。


    雖然,天下之交相玩也,寧有已哉?以耳玩,粘滯乎聲而聲玩耳;以目玩,粘滯乎色而色玩目;固玩也。以心玩者,粘滯乎虛而虛亦玩心,豈非玩哉?


    選乎己而任心,斯己貴矣;選乎物而得虛,斯己輕矣。所以玩者貴,則悅諸己者適,與為玩者輕,則攖物之害也淺。固且曰“吾與天遊”,“與物化”,“泠然禦風”,“窅然而喪天下”,吾乃不自喪也。然其相與玩而敗其度,則與細人之流蕩聲色以不知歸者,異趨而同迷。


    有玩之之心,則喪彼之理;交相玩而受其玩,則己喪其貞。今者“吾喪我”,物相代於前而不知,是遊其精魄變動於天壤而莫適主。無他,樂觀“妙僥”銳入捷出者,惟其誌之不寧也。誌之不寧者,必有所求助,以自據為安,不為目而恍惚以無寧宇,於是據其為腹者以為實,專氣以實其腹,而助誌以求寧者也。


    夫誌者氣之帥,氣者誌之役。今乃倒權下授,恃氣以自實,塊然處錞以拒物,而竊窺其消息之機以為妙。舍夷道之馳驅,就荊榛以索徑,彼亦勞矣。而僅以爭得失於利欲之細人,五十步之笑百步,庸愈哉?


    觀於《旅獒》而知君子之道至矣,視彼其猶爝火矣。夫君子不聽役於耳目以貪細人之得,彼之所同也。不營營於耳目以逭近刑之憂,終亦不喪其耳目,目自為目而即目以求貞,則彼之所憚為者也。夫君子不粘滯乎物而任誌之喪,彼之所同也。不馭誌以無知之腹與無主之氣而授之以寧,則彼之所未能與知也。故曰彼猶爝火也。


    寧誌者道也,複禮以克己也;貞耳目者度也,存誠以閑邪也。君子之治天下與其治一身,一而已矣。


    任大臣者不獎其儇利,持誌者不用其輕弱,任百工者不詘其事功,踐耳目者不墮其聰明。蓋精義而用無不利,健行而物無能奪也。


    故道也者,載乎物者也;誌也者,治乎物者也。應於彼,應於此,終日百應,物皆載道,而以其貞者從吾之誌,則不待逃虛擇輕、處錞居靜,而粘滯已無得而卷之、無得而轉之矣。道也者,成乎物者也;耳目也者,取舍乎物者也。合則取,離則舍,迎目徹耳而不爽其度,則物稱其誌。物稱其誌,則中正而從矩,不待息機塞兌以戒動止躁,而物受成於耳目,耳目受成於誌矣。


    古之君子,“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用是也夫!


    夫君子之言,亦有與彼近者。德盛而不狎侮,“不為天下先”之謂也;不作無益,不貴異物,“儉”之謂也。儉不先人,老氏寶之矣。而其寶之也,實玩之也。以恭儉狎侮天下而僥其利,流同源別而貞邪迥異。故曰彼猶爝火也。


    耳目無以為貞,而息機塞兌以免於役,如障水逆流,一旦潰下而不可止。誌不得所貞,而逃虛擇輕以利其妙,如鷙鳥跼足以求遂所搏。其用意也巧,其持術也險,其居勢也危,其機一發而天下無能避其鋒。


    輕也乃以重,靜也乃以躁,豈直大德之累哉?矜細行也,正其所以賊大德也。揆諸先王格遠安邇之至仁大義,又奚但爝火之於日月哉?


    皇哉,道之不可離也!天以降衷,而人秉之以為心,故誌宅之以寧。乾坤以為緼,而變合以恒,故氣配之以不餒。民物皆載之以為度,故物皆德而德以為物。


    重以持之而無所玩,動以之貞而無所喪,誠存則邪自閑,禮複則己無不克,是以君子之道有本而不匱者也,非若異端之爭於其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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