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沒有去喝喜酒,他隻站在鐵匠鋪,目送著玉兒被迎親的隊伍歡天喜地帶走。


    據說,是嫁給一個家境還算不錯,賣布匹的生意人。


    “辰哥,怎麽沒去喝酒?”馬陸帶著些許酒氣走過來問。


    三四年過去,馬陸已經長成了大小夥子,如今也年滿二十。


    他眼裏有些難以掩去的憂愁,這幾年參加鄉試,成績都不大好,未能繼續晉級下一關的會試。


    之前從來不喝酒的馬陸,也開始學會喝酒了。


    江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道:“少喝些酒,傷腦子。”


    “無妨,無妨,反正鄉試剛過去,時間長著呢,不耽誤。”馬陸嗬嗬笑著,擺擺手:“何況我也沒喝多。”


    看著他搖搖晃晃回了屋,江林再次回頭,看向迎親隊伍離去的方向。


    早已經看不到人,卻依然有絲絲縷縷的氣息,在某一處不斷升騰。


    江林從鐵匠鋪裏出來,走過去低下頭,看到那氣息升起的地方,是幾滴水。


    玉兒留下的眼淚嗎?


    明明很少,卻許久都沒有被蒸發。


    江林也盯著看了很久,有路過的街坊鄰居好奇問道:“洪師傅,這是看啥呢?”


    “不知道。”江林回答道。


    街坊鄰居都是笑了笑,沒有作聲。


    十來年過去,大家夥都已經知道江林隻會說不知道,他們習慣了,不以為意。


    玉兒成親第二年的時候,回來了一趟。


    她的丈夫因為感染風寒,又請的是庸醫,不幸身故。


    如此一來,就成了寡婦。


    夫家那邊對她很不滿,認為是玉兒克夫,加上夫妻倆也沒留個孩子,據說要把她逐出家門。


    而娘家這邊,也覺得有些丟人。


    那個大雨交加的日子,玉兒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鐵匠鋪前。


    她看著江林燒火,錘煉,添炭。


    “辰哥……”玉兒蒼白的麵孔下,聲音有些發抖。


    江林抬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臉上不斷流淌著,不知是雨還是淚。


    一聲又一聲的悶雷,在天際炸響。


    大雨傾盆,天色愈發昏暗。


    “我……”


    玉兒似是想說什麽,可是看著江林那沒有半點變化的眼神,她忽然掩麵大哭,轉身跑去。


    嘩啦啦的雨滴砸下來,她瘦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隻有一絲絲的氣息,不斷從遠方升騰。


    身邊腳步聲響起,江林無需轉頭,多知道是馬陸來了。


    濃濃的酒氣,馬陸看起來有些憔悴。


    今年的鄉試,他又沒過。


    “紅玉姐挺可憐的。”馬陸手裏拎著個酒壺,斜靠在鐵匠鋪的梁木上,低聲道:“如果當年她嫁給了你……”


    江林聽的身子微微一抖,如果……


    這兩個字,讓他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馬陸似沒有察覺,歎息道:“可惜了啊。”


    他仰頭,大大的喝了一口烈酒,好似隻有這種東西,才能澆去心中憂愁。


    江林回頭看他,道:“你喝多了。”


    “多不多,有什麽關係呢。”馬陸笑的有些苦澀:“鄉試愈發的難了,我感覺自己這輩子可能都過不去。”


    江林看著他,很想說,實在考不過去就算了,家裏能養活你。


    但在馬陸的眼裏,他看到了一絲執著,便沒有再吭聲。


    ……


    如此又過了七八年,伴隨著叮當叮當的聲響,馬鐵匠把手裏的小錘放下。


    他揉了揉腰杆,又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道:“真是老了,這才砸幾錘就不行了。”


    而後,馬鐵匠看向江林,笑嗬嗬的問道:“來了快二十年了吧?”


    “嗯,第十九年。”江林道。


    “時間還真是快啊,當年你剛來的時候,馬陸才這麽高一點。”馬鐵匠在腰間比劃了一下,雖然臉上帶著笑,可眼裏的憂愁卻揮之不去。


    他的頭發已經斑白,年近六十,體力不支。


    這幾年,鐵匠鋪裏的活,多半是江林在做。


    看著眼前依然高大魁梧,好似從來沒變過的江林,馬鐵匠抬頭看向遠方,呢喃自語:“馬陸今年不知回不回來過年。”


    三年前,鄉試考了近十年都沒考過的馬陸,終於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知府老爺家的閨女看上了他,雖然年近三十,又胖又醜,還瘸著條腿,但人家說了。


    隻要馬陸願意娶,來年的功名自然由知府大人想辦法。


    曾經那個手握經典,信誓旦旦什麽時候當了狀元再娶妻的馬陸,終於還是妥協了。


    娶了知府大人的女兒,第二年,他就過了鄉試,但在會試這一關又卡住了。


    好在知府大人給他弄了個官職,九品,也算進了仕途。


    這幾年裏,馬陸都是在知府家過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到了年關,馬鐵匠和陸應紅準備了一大桌菜,但誰都沒有動筷子。


    陸應紅時不時起身去門口張望,可等了許久,也沒看到想見的人。


    馬鐵匠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不高興的道:“別看了,不回就不回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嘴上這樣說,可誰都知道,他心裏不痛快。


    這時候,一道身影映入眼簾。


    “陸嬸,馬叔。”


    那身影到了門口,看著坐在桌子旁的江林,而後喊道:“辰哥。”


    陸應紅勉強擠出笑容:“玉兒,今年回來待幾日?”


    “待不了幾日,今年多開了幾家鋪子,明日便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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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的正是那一年在大雨中掩麵痛哭離去的玉兒,這幾年她依托丈夫遺留的人脈,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把布匹生意做的很好。


    每年都會回來探親,帶著各種禮物分給街坊們。


    已經逐漸沒人再會提玉兒克夫的事情,反而羨慕她的生意越做越大。


    而每一年,玉兒都會最後一家來到鐵匠鋪,送禮物,說說話,坐一會再走。


    “來,屋裏坐。”陸應紅讓開了位置。


    玉兒走進屋裏,問道:“馬陸今年又沒回來?”


    “嗯……”陸應紅點頭。


    玉兒沒有再多問,隻看向江林,輕笑著道:“這些年,辰哥倒是一點也沒變。”


    她自己倒變了不少,不再是少女,多了幾分成熟。


    挽起的發髻,代表著婦人。


    窈窕有致的身姿,配上那裁剪得當的衣裙,加上愈發豐厚的家當,引來不少男子垂青。


    江林嗯了聲,道:“你也沒怎麽變。”


    “是嗎?我倒覺得自己快老了。”玉兒揪著一縷垂下的發絲,坐在了旁邊,就此閑聊起來。


    江林沉默寡言,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偶爾陸應紅會接幾句。


    馬鐵匠一口一口的喝著酒,沒多大會就醉了,被江林扶去了裏屋休息。


    等再出來的時候,玉兒也起身告辭。


    “洪辰,送送玉兒吧。”陸應紅道。


    玉兒卻是笑著道:“不用了,我自個兒回去就成。”


    目送她離去,陸應紅走到江林跟前,低聲道:“這麽多年,她給所有街坊鄰居都送了禮,但隻有在咱們家會坐下,你莫非不懂嗎?”


    江林當然懂,玉兒是專門來見他的。


    “你呀……真是個木頭樁子。”陸應紅歎氣道。


    江林沒有反駁,他對這些事並不看重,眼裏隻有那一絲絲升騰的特殊氣息。


    又過了幾年,馬陸回來了一趟。


    他已經是八品官,來的時候一身嶄新官服。


    精致的胡須,根根分明,比起鄉試未過的時候,看起來精神的多。


    眼裏也有了一些官氣,和街坊們說話,微微昂著頭。


    這一年,是馬鐵匠和陸應紅最高興的一年。


    雖然兒媳婦沒回來,孫子也沒回來,可他們依然準備了滿滿一大桌酒菜。


    然而馬陸坐下後,隻是淺淺夾了一口素菜,端起杯子敬了馬鐵匠一杯,便走了。


    他還要去拜訪那些達官貴人,晚上在嶽父家中過年。


    “這是我給孫子縫製的衣裳,你帶回去看看合不合身。”陸應紅趕忙拿了東西來。


    馬陸卻是隻看了一眼,道:“府上有專門的裁縫,不缺這些。”


    他眼裏,多少有點嫌棄的味道,陸應紅瞧見了,不禁眼神黯淡下去,手也跟著垂了下去。


    馬陸轉身要走,卻被一道身影擋住。


    江林站在他麵前,聲音低沉:“衣裳不是給你的,拿去。”


    馬陸微微皺起眉頭:“辰哥,你……”


    這時候,馬鐵匠忽然走過來,把馬陸往外推:“走走走,趕緊走,別耽誤老子喝酒吃飯!”


    “爹!您這是做什麽?”馬陸一臉不解的樣子。


    馬鐵匠不跟他多說,推出門後,便氣衝衝的回來從陸應紅手裏搶了那衣裳,用力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你幹什麽呀!”陸應紅眼眶發紅,一把將他推開,從地上撿起了衣裳。


    見此情景,馬陸道:“娘,勸爹少喝些酒,他畢竟年紀大了。”


    陸應紅沒有說話,隻拍打著衣裳沾染的灰塵。


    馬陸又看向江林,眼神逐漸有些嚴厲的意思,然而江林如同一座山,無論他的眼神如何犀利都無動於衷。


    片刻後,馬陸有些不高興的垂下眼眸,從旁邊繞開離去。


    陸應紅抬起頭,看著兒子上了馬車,伴隨著噠噠噠的馬蹄聲,逐漸遠去。


    她終於忍不住,抱著那親手縫製許久的幼兒衣裳,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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