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細雨纏綿,空靈清新,雲霧輕紗般纏繞山腰,使得山的輪廓變得柔和而朦朧,若隱若現,如同一幅水墨畫。


    向遠走出小道德觀,勾起的嘴角怎麽壓都壓不住。


    昨晚得師父師伯相助,運功行氣,不僅打通了神闕穴,還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過了水分、下院、巨闕、中庭等穴位,眼下氣至胸口膻中,任脈二十四個穴位打通十六個,築基指日可待。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夜修煉,絲毫不見困意。


    又因為修行有路,神采飛揚,整個人都自信了許多。


    剛走沒兩步,向遠在前方樹下見到了缺心老道,他身影模糊,細雨不加身,身形自腰部向下漸漸透明,仿佛鬼類在白天現形。


    向遠大驚失色,憶起靈光老魔的身份,猜到機緣是師父為他從南疆找來的,急忙上前道:“師父,你這是怎麽了,傷勢……好重的樣子。”


    何止是重,看樣子肉身都沒了。


    缺心老道捋了捋長須:“無須多慮,靈光之死另有後續,為師不便與你相見,故而道術傳神至此,免得被人算到,為你惹來殺身之禍。”


    向遠這才鬆了口氣,沒了傷感,再看師父現在的造型,分明是個神燈精靈。


    他取出破裂的八卦護心鏡,雙手遞上:“全賴此物保命,隻可惜,鏡子碎了。”


    缺心老道收起寶鏡,明知寶鏡有此一劫,還是忍不住揪心肉疼。


    向遠奇道:“師父,這麵護心鏡如此厲害,斬殺靈光……呃,靈光師伯易如反掌,怎麽輕易就碎了?”


    “不輕易,它滅的不僅僅是此界靈光,還有其他靈光……”


    缺心老道話到一半便停住,看到向遠背著的雨傘,笑道:“看來緣分已定,你選擇走了這條路。”


    “師父,究竟是什麽緣分?”


    向遠滿心好奇,雨天帶傘,緣分肯定是與人方便。


    問題來了,和他同撐一把傘的人是誰,修行一千年的蛇妖嗎?


    “有緣人是誰,你此去自知,若為師告知,你難免心生刻意,腳程快也好慢也罷,都會因為強求斷了緣分。”缺心老道依舊不願多說。


    向遠不再追問,繼而道:“師父,徒兒得靈光師伯些許記憶,繼承諸多武學,其中就有本門秘法‘無相印法’,這合適嗎?”


    說著,好奇打量起缺心老道。


    看到老道的瞬間,靈光的些許記憶浮現,大都是些不做人和缺心眼的畫麵,補全留白,讓他對自家師父有了一個更為清晰的認知。


    一言以蔽之,道號沒取錯,是挺缺心的。


    “本門講究本心,神功機緣為你所得就是你的,沒有什麽合不合適,莫要告知外人便可。”


    缺心老道算了算時間,身形漸漸淡化,帶著寶鏡一同消失:“山門修行是修行,紅塵修行也是修行,你的路不在山裏,為師就不帶你回北齊了,你若有心,日後來本心道找為師便可。”


    言罷,再無蹤跡可循。


    神龍見首不見尾,世外高人。


    如果向遠沒看過靈光的記憶,八成就信了。


    “說走就走,我還有好些問題沒問呢,比如這頭疾,似乎有些不正常……”


    向遠暗自嘀咕,猜不透自家師父什麽想法,說他敷衍了事吧,又是留下寶物護身,又是親至南疆打獵靈光,護住自家徒兒一個周全;說他盡心盡力吧,把徒弟領進門之後,頭也不回就走了,放任自流野蠻生長。


    而且一直在裝逼!


    向遠心下雖有抱怨,還是整了整衣物,恭敬對著缺心老道消失的方向拜了三拜。


    他日神功大成,定去北齊本心道給師父敬茶。


    向遠走下荒山,怕迷失方向,不敢走山中近路,沿官道行走,刻意撐開傘,想看看自己的有緣人究竟是誰。


    一路行走有快有慢,滿腳泥濘來到了玉林書院,再向前五裏是縣衙西門,沒有見到有緣人,不死心,轉道小路,沿河去往趙、林兩莊。


    沒準有緣人是六扇門的高級捕快,千年蛇妖化形,此時正好缺一把傘。


    行至昨夜駐守的小路,縣衙的捕快們早已離去,他繼續向前,來到了怒水河畔的林家莊。


    莊內空空蕩蕩,全無煙火,隻有幾名六扇門的捕快駐守巡邏,看到向遠,快步上前詢問。


    向遠拿出捕快令牌,講明身份:“昨夜圍捕山林迷路,又逢毒瘴,遭了賊人手段,天明才走出來。”


    他滿身泥濘,黑色長靴更是看不出形狀,道清前因後果,打消了六扇門捕快的疑慮。


    山中迷路很正常,能走出來便是大幸。


    “縣衙的捕快已經押送犯人回城,你不用在此等待,自己回去吧。”


    “敢問這位大哥,昨夜捉拿五毒教的凶人,可曾見過這麽一位……”


    向遠簡單描述起來,小道德觀命案現場,有一名雙臂過膝的疤臉大漢,起初他將對方視作趙家莊人氏,現在看來,應該是五毒教成員。


    隱隱地,向遠覺得此人在五毒教有些地位。


    “昨夜拿人太多,你有疑惑可去縣衙詢問你們家的柳捕頭。”六扇門的捕快不是很好說話的樣子。


    向遠點點頭,本就隨口一問,沒有答案便沒有。


    他轉身離去,原路返回,從離了小道德觀算起,一路折騰走了快三十裏路,武藝傍身倒是不累,隻是腹中饑餓難耐。


    ……


    玉林書院。


    今逢細雨,書院提早下課,學子們統一穿著青白色衣裝,或是撐傘結伴離去,或是舉起書袋遮擋,另有吟詩作對,歡笑聲不斷。


    有人歡喜有人愁,書院門口,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被老者耳提麵命。


    老者身著青衫,溫文爾雅,鬢發斑白更顯曆經風霜的沉穩與從容,是一位飽讀詩書的老先生。


    奉先縣教諭王文敘。


    被他訓斥的青年二十出頭,麵如冠玉,儀表堂堂,容貌出眾在一群學子中鶴立雞群,隻是眉宇間有股倦氣,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想來是熬夜苦讀詩書,上課時打瞌睡被先生抓了個正著。


    也不排除就是個疲懶之輩,不求上進的混子。


    “令尊與我相識,不遠萬裏送你來書院讀書,還叮囑我教你成才,你卻成天在外鬼混,孝道何在?”


    “賢師誤會學生了,我是鬼混的時候努力讀書,大孝也!”


    “你,你……”


    王文敘氣得麵皮直抽,說著不思進取,朽木不可雕,憤怒甩袖離去。


    “賢師莫走,借把傘與我避……”


    見王文敘不理不睬,青年聳聳肩,四下看去,空空蕩蕩,隻剩他一人站在書院門口。


    天上有雨,遠方的學子們舉著書冊快步奔跑,再看自己,莫說書本,連個書袋都沒有。


    “書到用時方恨少,賢師,學生悟了。”


    “今日提早下課,家中車馬未至,難不成要冒雨趕回去?”


    “不好吧,打濕了衣服有辱斯文,老頭兒看到了又該囉嗦了。”


    正嘀咕著,遠遠看到大路上一名捕快撐傘經過。


    四目相對。


    咦,傘來了。


    壞了,不該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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