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堂內,學生們苦思冥想,使出全身本領作詩。


    這些學子大都家境富裕,讓他們寫詩附庸風雅沒問題,讓他們接地氣,著實有些為難,強行說愁,都有些不倫不類。


    王文敘心知如此,故而留了半堂課的時間。


    很快,他察覺到最後排的三個混子,下筆如有神,頃刻間完成了詩作。


    王文敘微微皺眉,緩步移至後排,沒等看看向遠的大作,便有蕭何慷慨送死:“賢師,先看學生的,真情流露,保您過目不忘。”


    王文敘深吸一口氣,穩了穩顫抖的眉毛,小心翼翼探頭看了過去。


    《閑農》


    鋤頭落地生金蛋,犁開田陌出財寶。


    田間生活真奇妙,比我讀書更逍遙。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還把韻押上了!


    饒是王文敘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被氣到半死,險些罵出髒話,合著他說了半堂課的農夫辛勞不易,蕭何一句也沒聽進去。


    若皇室子弟都如蕭何這般,不知農夫辛苦,厭學不好學,西楚還能好嗎!


    “賢師,您給點評點評。”蕭何一臉驕傲,等待王文敘誇獎。


    我點評個屁!


    王文敘顫巍巍拿出戒尺,對著蕭何便是一頓亂打:“我讓你逍遙,讓你奇妙……金蛋是吧!財寶是吧!”


    “賢師先別打,到底哪裏出錯,學生字字皆心,聲情並茂,寫得很好呀!還押韻了呢!”


    “我讓你押!讓你押!”


    “嘿,沒打著……”


    蕭何挨了幾教鞭,又避開兩教鞭,連滾帶爬跑出講堂,站在後門外三步遠,委屈的臉上略有得意,仿佛人群中的哈奇士。他不怕王文敘來追,反正追不上,到時丟臉的還是王文敘。


    講堂內傳來幾聲輕蔑笑聲,因為是不學無術的蕭何,大家都理所當然。


    也有不為所動,專心作詩的,如司馬青煙,閉目不管外界騷亂,沉吟從何處落筆。


    “哼,敗類!”


    許繼先鄙夷一聲,而後躬身站好,將自己的‘墨寶’呈上,獻寶一般說道:“先生莫惱,且看學生佳作,去一去晦氣,通一通運氣。”


    王文敘握著教鞭的手猛地一顫,在向遠眼中,他大有視死如歸的架勢,毅然決然看向所謂的佳作。


    《夜農》


    老牛夜半耕田去,老樹盤根路難行。


    力盡筋疲牛喘息,根深葉茂樹逢春。


    王文敘:(??灬??)


    霎時間,老先生身子骨一顫,猛地抬手按在胸口,臉色蒼白連連退後。


    事實證明,許繼先無愧倒數第一,他的詩作殺傷力遠超蕭何,氣得王文敘忘了手中戒尺可以打人。


    半晌後,王文敘喃喃著有辱斯文,轉身不再搭理許繼先。


    “先生,這首詩哪裏有辱斯文了,分明是好詩,你再看看,這可是人間大道。”許繼先哼哼兩聲,嘀咕著先生居然看懂了,怕不是早有老樹逢春的好事。


    王文敘隻當沒聽見,渾身發抖來到向遠麵前:“你,你……的詩呢?”


    牙關打顫,眉宇猙獰,殺氣騰騰,戾氣滿滿,哪有之前的文人風骨。


    不好,被他攢了怒氣值。


    向遠心頭一突,不敢招惹,恭敬呈上自己的‘作品’,開口就是免責聲明:“學生向遠,父母早喪,家境貧寒,沒讀過多少書,更不懂作詩,不敢牽強附會,這首詩是聽一長者所作,應景借來一用。”


    《憫農》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字跡倒也工整,這首詩簡單樸實,朗朗上口,勸人珍惜糧食,不好也不壞,尚可。”王文敘點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笑容,半堂課沒白講,至少向遠聽進去了。


    先生你再看看,這首詩可不一般,和那倆結石不一樣,是詩詞王冠上的明珠,足以傳誦千古的那種。


    向遠眨了眨眼,他不懷疑王文敘的文學功底,隻當對方被蕭許氣到失了智,一時沒看出這首詩的妙處。


    “我問你,作詩的長者姓甚名誰?”


    “呃,學生記不清了,他好像自稱李紳,也可能是別的名字。”向遠不敢把話說盡。


    “你倒是謙虛,借他人之名寫詩。”王文敘看了向遠一眼,收了試卷走向講台。


    真不是謙虛,確實是李紳。


    向遠鬆了一口氣,聽王文敘話裏的意思,此界並無妙手得到這篇文章,他的免責聲明被當成了自謙之言。


    小臉一紅,隻覺羞恥。


    羞恥的同時,竊喜是自己原創。


    他默默告誡自己,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可不敢占先賢們的便宜,做這投機倒把的勾當,以後再也不‘寫詩’了。


    向遠緩緩坐下,這一關算是過了。


    另一邊,王文敘在課桌間穿梭,點評一眾學子的詩句,不知怎麽地,感覺學生們大失水準,遠不如往日伶俐。


    便是強行寫愁也不該如此!


    “怪哉……”


    正疑惑著,腦海中閃過憫農的詩句,短短二十個字,細細品味,說不出有什麽好,但就是好,特別好。


    越琢磨越有味道,越琢磨越有深度,生動形象,真摯深沉,另有同情和憤怒兩種聲音,豈是佳作那麽簡單。


    寥寥幾筆,可傳千古!


    珠玉在前,餘者皆是瓦石魚目,學子們今日的表現自然大失水準。


    王文敘不可思議看著向遠,小小少年哪來這份深厚底蘊,真是抄的?


    可李紳是誰,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從未見過此人詩集,便是事跡也未曾耳聞。


    此子出身微末,通曉農事不足為奇,詩寫自身,有感而發倒也說得通,隻是文筆老辣,返璞歸真,不像他這個年紀……


    王文敘見多識廣,知道這個年紀的學生,除了草包,寫文章的時候最喜歡堆砌華麗辭藻,能平平淡淡敘事的少之又少。


    缺心性,也缺實力。


    難道他真是個天才?


    “先生,這是學生的作品,還請斧正。”司馬青煙遞上試卷,麵帶淡笑,大大方方,眼中全是自信。


    王文敘一眼掃過,點點頭:“不錯,繼續努力。”


    說完便不再搭理,回味憫農的二十個字,搖頭晃腦自得離去。


    司馬青煙笑容一僵,今天的先生好生冷漠,以前不是這樣的,說好的先生逐字拆析,學生對答如流去哪了?


    還有,先生你忘了收學生的試卷。


    她拿著試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全班第一的優等生備受打擊!


    課罷,王文敘隻收了一張試卷,讓學生們將自己的詩作貼在走廊告示牆,一如放榜,讓大家自行比較,斟酌優劣。


    他將唯一的試卷貼在最上方,表明心意,今天隻有一人合格。


    學生們圍在告示牆前,齊刷刷看向了最上方的試卷。


    “憫農……”


    “感覺一般,沒我詩詞華麗,先生怎麽會覺得這首詩最好?”


    “我也這麽認為,全是白話,大街上隨便找個人都能寫出來。”


    “但是,很上口,我一下就記住了。”


    “我明白了,正是因為普通,尋常人也能誦讀,便於傳播警醒,所以先生才覺得好。”


    一眾學子說著,空氣突然沉默。


    說不上哪裏好,但就是好,越看越好。


    這是什麽詩,邪門了!


    “哪位佳作?”司馬青煙問道。


    “不知道……”


    “好像是那個新來的,和蕭何、許繼先在一起,一下課就被他倆拽走了。”


    “……”xn


    可惜了,日後定淪為平庸。xn


    司馬青煙緊皺眉頭,想到是蕭何,對向遠頗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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