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是弟弟找過來了。


    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門邊,他頭戴麵罩,還穿著厚重外套,連雙手都戴著皮手套,渾身上下包裹在黑暗中。


    唯獨那雙露在外的金色眼睛默默轉到了冷庫平台上。


    當他的視線觸及到任慈時,她僵硬了瞬間。


    糟了。


    任慈頓感不好。


    弟弟對他認定的“所屬物”似乎有著偏激的占有欲,還有潔癖。他連任慈自己髒衣服上的氣味都忍受不了,可現在她渾身上下滿是血汙,已經不是沾了塵土那麽簡單了。


    門邊的男人沉默邁開步伐。


    他緊緊盯著任慈的雙眼,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任慈還被哥哥禁錮在台麵上,緊張地閉上雙眼。


    腳步聲靠近,一步、兩步,最終停在平台邊。即使不睜開眼睛,任慈也能感覺到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身形近在麵前。


    她本以為弟弟會發火的。


    鑒於他之前粗暴地將任慈丟到花灑下,現在指不定會做出什麽過激行為。


    但是沒有。


    室內太安靜了,安靜到任慈在緊張中又產生好奇。


    她又慢慢地睜開眼。


    弟弟停在平台前,就像是沒看到任慈和兄長一般,抽出了屠刀。


    刀刃發出鏗鏘聲響,叫任慈本能地吞了吞唾沫。


    然而下一刻,那刀鋒就落在了死去多時的母鹿身上。


    他無比熟練地按住母鹿,屠刀沿著獵物的腹部橫向剖開,內髒頃刻之間就流了出來。


    取出內髒、剝開鹿皮,弟弟的動作無比熟練。


    誰也沒和誰說話,他們之間甚至沒有眼神交流,隻是並肩而立,人手一隻乖順的“獵物”。


    直至弟弟因剖開母鹿的動作,手肘延伸到哥哥的身畔。


    哥哥歪了歪頭,一把抓下自己頭頂的麵罩。


    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金發,又高舉雙手,意思分外明顯:他礙事了。


    弟弟一言不發,但兄長已然讓開位置。


    這讓被困在平台上的任慈驟然重獲自由。


    這太詭異了。


    兄弟二人並列平台前,同樣的身材,同樣的皮麵罩,若非那雙眼睛的顏色不同,幾乎像是兩個分身。


    全程冷庫內安靜得可怕,可任慈卻覺得,他們已經以她不知道的方式完成了交流。


    任慈被晾在平台邊,就像是真的被兄長隨手拿走的物件。


    金發藍眼的兄長肆意伸了個懶腰,終於打破這怪異的沉默:“喂好了。”


    弟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哥哥又飛快瞥了任慈一眼:“還有,一個就夠了。看好她。”


    任慈微凜。


    所以……原來是弟弟打開了任慈的地牢房門,試圖放走她。


    什麽叫一個就夠了,是在警告弟弟別再放跑其他人嗎?


    兄弟二人的交流言簡意賅,任慈隻能靠猜。


    至於喂好了,應該是指現在到了吃飯的時間吧,弟弟本來就負責給地牢裏的主角團送飯。


    但為什麽?


    為什麽弟弟要故意不鎖門放走她,為什麽偏偏是她。


    把貝蒂等人關在地下室當囚徒般飼養,兄弟二人又在等什麽?


    需要解決的謎團太多了,現在任慈連他們叫什麽都不清楚。


    她沉思期間,哥哥已然轉身離開。


    冷庫通向樓上的房門打開又合攏,而後哢嚓鎖住。


    空蕩蕩又陰冷的地下冷庫,瞬間隻剩下了任慈和弟弟二人。


    她昂起頭,剛好對上弟弟麵罩之後的金色眼睛。


    他什麽都沒說。


    麵罩男依舊保持著死一般的靜默,用那雙眼睛牢牢鎖定住任慈。


    金色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既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緊張。任慈摸不準他是否在因自己的消失,或者兄長“搶”走任慈而感到生氣。


    有些沒底了。


    任慈本以為弟弟是因為她從臥室失蹤而找來的,現在看來,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存在價值。


    顯然在兄弟二人眼中,她就是個能夠“共享”的物件。弟弟並不介意哥哥將任慈帶走,他單純為了狩獵的母鹿而來。


    想到這兒任慈頓覺棘手。


    本以為可以從弟弟這邊下手,可以確保人身安全呢。現在看來,把她完全當做物品而非人類分享給兄長,他也沒靠譜到哪裏去。


    何況哪怕弟弟沒有殺意值,他的塊頭和身份也不容小覷。


    要說哥哥是個隨時會動刀的不定時炸彈,那弟弟就是雷打不動的山,他的身形籠罩住任慈,照樣帶來明晰的脅迫感。


    任慈吞了吞唾沫,低下頭。


    “……對不起,”她抓緊了染著鹿血的衣襟,“我不得不……跟他走,否則他就會殺了我。要不是這頭母鹿剛好路過,也許死的就是……對不起,我會把衣服洗幹淨——”


    當弟弟朝著任慈伸手時她緊張地閉上眼。


    但有力的小臂隻是穿過任慈的下肋,牢牢握住了她的腰肢。


    和哥哥一樣,弟弟也是單手就輕而易舉地將任慈抱了起來。她隻覺得雙腳一空,而後穩穩當當地踩到地麵上。


    弟弟完全沒理會任慈挑撥離間的道歉。


    他把任慈放到一邊,抽出平台邊放置的屠刀。


    開了刃的刀鋒折射著冷色光芒,伴隨著一聲嵌入皮肉的悶響,屠刀切割開母鹿的後頸。


    血幾乎是立刻滲了出來,泅透了幹淨的皮毛和麵罩男的皮手套。


    他用屠刀挑下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新鮮的肉被他抓在手裏送過來時,還不住往下滴答殷紅血跡。


    麵罩男將這塊肉送到任慈麵前。


    啊?


    她立刻會意,很是驚訝道:“生肉,直接吃?”


    好在這一次麵罩男並沒有強飼任慈的打算。


    他似乎理解了任慈對食用生肉的抗拒,高大沉默的男人歪了歪頭,像是陷入思考。


    而後,他將持刀的那隻手舉了起來。


    當他推開皮麵罩的時任慈震驚地瞪大眼。


    弟弟連睡覺時都沒有摘下麵罩,他甚至不允許任慈碰觸它。而現在,皮麵罩的邊沿被掀開一角,停留在了鼻尖的位置,男人的嘴巴和下巴露了出來。


    他有著與兄長一樣的麵部滾落,下頜端正,線條分明。


    隻是右臉的位置,從嘴角到麵罩邊沿,崎嶇不平、猶如被硬生生切割開的傷疤清晰可見。


    疤痕消失在了皮麵罩之後。


    任慈愣了愣:疤痕?


    他是因為傷疤才不肯摘下皮麵罩的嗎。


    哥哥的臉看起來完好無損,弟弟又是因為什麽毀容的?


    任慈的思緒飛快轉動:毀容的殺人犯,倒是恐怖片裏很常見的配置。


    這會與兄弟二人的“捕獵行為”有關係嗎。


    隻是任慈還沒想清楚,她的思考就被麵罩男的行為打斷。


    當著她的麵,麵罩男直接將還滴著血的生肉塞進了嘴裏。


    就像是茹毛飲血的猛獸,麵罩男將母鹿的後頸生肉送入口中咀嚼。他的進食速度並不快,耐心的嚼著肌肉纖維分明的血肉,姿態可謂優雅。


    隻是殷紅血跡沾濕了他的皮手套,更是粘連在了他的下巴和嘴唇上。


    慢吞吞的咀嚼與這血淋淋的場麵,叫他看起來比起人類更像是別的什麽。


    任慈繃緊麵容。


    哪怕是鹿肉,這樣的場麵也有點讓人頭皮發麻了!


    她目睹著他吞咽,緊接著麵罩男又從母鹿的後頸硬生生挖下來一塊鮮血淋漓的血肉,再次送到任慈麵前。


    這……


    十分鍾前這頭鹿還活著呢。


    不論怎麽說,直接割下剛死獵物的生肉入腹,都太挑戰任慈的底線了。


    她實在是張不開嘴。


    麵罩男靜等半分鍾,見任慈仍然抗拒,仿佛認定自己剛才的示範還不夠,再次將生肉送到了嘴邊。


    他張開口,連牙齒都叫鮮血染紅。


    “——等一下!”


    忍不下去了,任慈硬著頭皮,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按照任慈的力量,她根本不可能攔住麵罩男。隻是她突然打破寂靜,還是叫他停了下來。


    麵罩之後的金眼看向任慈。


    “你不怕什麽細菌、病毒,還有寄生蟲嗎。”任慈不忍直視道,“這可是野生動物!”


    這時候你怎麽又不潔癖了!任慈頭皮都炸了。


    “之前烤的鹿肉也不好吃,”她指出問題,“也許,也許我能幫你!我很擅長下廚。”


    要想攻略麵罩兄弟二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任慈覺得再不出言阻止,她今後得吃很長一段時間的生肉。


    想想就受不了。


    任慈昂起頭,認真提議:“我去洗幹淨血跡,再換身衣服,你把最好的鹿肉切下來,帶我去廚房好嗎?反正你哥哥說了,隻要你看好我就行,我不會逃跑……你陪著我。”


    哥哥的意思當然不是要弟弟“陪著她”。


    但任慈言辭柔軟,自然而然地將哥哥的警告曲解為二人之間的曖昧。


    當那句“陪著我”出口時,任慈能明顯感覺到弟弟的肩背肌肉放鬆了些許。


    他沒猶豫多久,點了點頭。


    …………


    ……


    二十分鍾後。


    重新洗了個澡,換好曬幹的衣物,任慈跟著弟弟從地下再次回到地上。


    人高馬大的男人帶著她穿過走廊,經過客廳時,她再次瞥見了客廳的電話。


    這一路走的提心吊膽,任慈生怕他們撞見哥哥——那自己的小算盤可就白打了。


    她一麵警惕著,一麵迅速記下別墅內的建築規格。


    別墅的裝修是標準的七八十年代美式風格,走廊盡頭還有一層樓梯是向上的,任慈不確定是否隻有兩層。


    客廳旁邊就是廚房,走廊兩旁的複古壁紙上掛著幾個相框。


    裏麵擺著的照片看起來很舊了,任慈經過的飛快,隻能依稀透過發黃的照片看到一對夫婦的身影,偶爾的照片裏還有兩個小孩的模樣。


    直至麵罩男停在了廚房門前。


    不知道幸運還是不幸,哥哥不在這附近。


    弟弟擰開門鎖,率先進門,將手中新鮮的後腿肉放到了案板上。


    任慈剛想邁開步子,視線不自覺地被門邊的相框吸引。


    在所有發黃陳舊的照片中,這一張可以說是最清晰的了。


    那對夫婦沒在其中,照片鏡頭裏隻有一對男孩,其中一名正對鏡頭,另外一名則要稍遠一點,背對著鏡頭,隻露著後腦勺。


    照片一角還寫著兩個名字。


    “斯蒂芬&布萊恩,懷特兄弟”。


    任慈收回視線。


    她乖巧地進門,弟弟剛好轉身。高大的男人將廚刀抽了出來,和剛剛哥哥遞獵刀一樣,將廚刀送入任慈手中。


    “謝謝你。”任慈低聲說,“布萊恩。”


    道出名字時她緊張地看著麵罩之後的那雙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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