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給朱厚熜開辟了一片廣闊的空間,那些在顯靈宮庫藏裏不同用處的器皿,被他指揮著擺在應在的位置。


    鐵製的,銅製的,甚至金製的容器……


    不管材料的等級秩序,被用管道和囊袋連在一起,組成一個巨物。


    超出常識,且毫無整體和諧之美。


    就這麽擺在眾道士眼前,衝擊著他們的眼球。


    陳善道低下頭,不忍多看。


    這簡直是屬於道家版本的禮崩樂壞。


    牛頓的神色卻極致地莊重,他來來回回繞著自己搭建起來的、嶄新反應裝置好幾圈,遠遠盯著裝置末端囊袋的變化,確認其氣密性。


    囊袋鼓脹起來,像隻大怒的河豚。


    一切準備就緒。


    牛頓將點火用的折子,越過所有道士,遞給朱厚熜:


    “陛下,這是臣等給您的第一層獻禮。”


    “臣等窺見的部分天道,需要靠您才能推廣開來。”


    “然後,積攢更多更多的功德。”


    牛頓傳道,就是這麽直接了當。


    不是隻有他一人能夠展示如此神異,誰都可以完成同樣的操作,複現出他發現總結的結論。


    而後世人,每驗證他的理論一次,便會在心中呼喚他的姓名,確保他發現真理的署名權。


    對於他的修仙之路,世人替他完成這一步,便足夠了。


    道童望著他的眼神灼熱:


    “仙人之智也!”


    孩子最原始的崇拜,天然帶有一種使氛圍神聖起來的魔力。


    朱厚熜到底還是記得牛頓說得每一句話,知道李時珍是個醫家子弟。


    他不大信任太醫院。


    因為他們大多是伺候過前朝皇帝的。


    明憲宗朱見深活了40歲,明武宗朱厚照隻活了30歲,眼看著他也是到了奔三的年紀,快比自己的堂哥都要大了。


    太醫院救不了前兩任皇帝。


    而朱厚熜想起自己的父親興獻帝,隻活了36歲,父輩世係皆為短折,很不懷疑就是他們堂兄弟的宿命。


    一種大限將至的危機感,總時刻籠罩在他的腦袋。


    比起信任醫生,朱厚熜曾更相信齋醮煉丹這一套。


    但是,與牛徐行一起窺探天道的醫生,也許很不一樣?


    朱厚熜站在自己思想巨變的十字路口。


    他大腦裏極端的想法在拉扯著。


    他抬眼看著眼前齋醮與淨手器皿,失去貴賤之分的混搭,作為大明王朝最大的一個禮教地主,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種冒犯。


    道教的尊卑如此顛倒。


    會不會在百十年之後,這種革新的火焰燒灼到他身上,燒到大明的皇庭?


    動蕩會埋伏在一點點微小的量變裏。


    而牛頓一出手,展示的就是接二連三的質變。


    朱厚熜盯著牛頓脖頸處的血管,似乎在考慮是否應該把它套上枷鎖。


    太快了……


    再快一點,是不是真的能將大明的天翻了呢?


    不過,朱厚熜還是足夠自負。


    他相信自己的聰慧。


    何況現階段,朱厚熜仍然沒有一個活著的兒子。


    閻麗嬪給他生的孩子,夭折在今年的10月份,甚至沒來得及看見出生之後的第一場雪。


    朱厚熜隻想要自己的修仙之路。


    當他真的能成仙,哪裏會管什麽,子孫後代才麵臨的洪水滔天呢?


    朱厚熜不希望自己墮入癡愚,過史書上兩千前,就被帝王們過慣的糜爛生活,煉千年之前,修改《道德經》的道士們,傳承下來的丹方。


    此時此刻,朱厚熜站在製備三氧化硫的器械麵前……


    理論上的,器物上的更新,他全見過了。


    並且頓悟於此。


    直到現在,朱厚熜才終於徹底地,將把牛頓打殺於此的想法捂死。


    朱厚熜麵色如常,好像自己剛剛沒有翻騰起洶湧的殺意。


    他問牛頓,拿出皇帝的架勢問詢:


    “牛徐行,你指揮陳善道等,煉出來的,並非食鹽,你怎麽敢叫它鹽?”


    牛頓反問:


    “陛下認為天地萬物之基是何?”


    朱厚熜盡管已經對過往所學的倒數產生極大的懷疑,但是他仍然沒有辦法擺脫,道家傳統思想的鋼印。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沉默沒有意義,艱澀地組織措辭:


    “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


    “道”這個字實在是太微深精妙,是宇宙萬物生成變化發展的根本,無所不在,無時不有。


    偏生無形無相。


    但是朱厚熜何其聰明,當他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牛頓窺探的道,在這之上,比這更籠統。


    道不是構築世間萬物的基石。


    那什麽才是呢?


    朱厚熜給出了自己蒼白古舊的答案,拋出火折子,像是在拋磚引玉,將它丟在丹爐下麵的銀炭之中。


    看著熊熊燃燒起的火焰,朱厚熜閉上眼睛,等待著牛徐行這個發誓窺探天道,一心修仙之人,給他一個嶄新的解答。


    牛頓早就把自己的論文提交給了洞窟。


    隻不過是當眾念出自己的論文摘要而已。


    他不怯場。


    “臣命之為【元素】。”


    “元素者,構築萬物之最小質點,以幹將莫邪之銛,猶不可析也。萬類繁盛,皆由此類元素相互化合。”


    “元素之間,親疏有分,或相吸而聚,或相斥而離,皆循天道。”


    “化合之物,性質皆異於元素,各具用途。”


    他的語調徐緩,卻能保證著每一個人都能聽清。


    在顯靈宮天生修建成聚聲擴音的場地上,超越一切頌唱經典的厚重與神聖。


    “臣之所謂鹽也。”


    “有正鹽者,乃金屬元素與酸根陰離子化合,純而無雜。”


    “更有酸式鹽者,堿式鹽者等等。”


    “其間皆有道可循,有法可追。”


    “臣欲究元素之理,分類條陳,以示仙人。”


    牛頓的嗓子因為心中的激動而幹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前有一片未曾被探索的汪洋之海,隻要他在沙灘上拾取幾顆貝殼,就已經足夠將他的洞窟擴大好幾倍。


    牛頓鄭重地看向朱厚熜,不忘給金主畫大餅:


    “前人忽視之,懵懂已有千年萬年,陛下若此世專研,所得修行,遠邁過往。”


    “千歲萬年,萬世帝君,皆列陛下之右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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