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2 太上皇篇


    再過兩日就是臘八,一年裏最冷的幾天,不過今日天氣倒是不錯,風不大,太陽也好。


    太上皇堅持出宮,底下人也攔不住。


    高鵬本要提前戒嚴的,太上皇不讓,他今日出宮就是要看看,京中的百姓過的如何,他到底有沒有做錯。


    太上皇一身便服,高鵬在旁邊跟著,保持了小半步的距離。


    青石板的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各式的鋪子,看似還是過去的模樣。


    可鱗次櫛比的飛簷,高高飄揚的商鋪旗幟,粼粼而來的車馬,川流不息的行人卻又處處透著鮮活和不同。


    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貨郎,駕著牛車送貨的小二,趕著毛驢拉年貨的老翁,坐轎的,騎馬的,推獨輪車的……


    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不知從何處傳來朗朗讀書之聲,與這街上的喧嚷此起彼伏,卻又毫不突兀,同樣的充滿朝氣。


    太上皇順著聲音而去,發現竟是一家書院,太上皇在門外駐足,不多時,書院的門打開,一群兒童從裏麵呼擁而出,在門口笑著,跳著。


    “慢點,慢點跑!”後麵一個老先生跟出來,看打扮,應是書院夫子。


    夫子看到太上皇,拱了拱手:“稚子無狀,驚擾了先生。”


    “無妨,無妨,先生教書育人,功德無量啊!”太上皇抬手笑道。


    夫子摸著胡子笑著搖頭,朝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皇上仁德,這些孩子才能有書讀,小老兒也能得以糊口。”


    “先生過謙了。”


    “老先生不知,朝廷每月都會給書院發放補貼,更是免了這些孩子一半的束脩,以前哪有這麽多孩子讀得起書,當年我這書院都快開不下去了,幸好皇上英明啊,大齊之幸,百姓之幸啊。”


    “原來如此!”太上皇朝書院看了一眼,雖然不大,卻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氣。


    “太平盛世,人物繁阜。垂髫之童,讀書習武,少年夫妻,攜手成雙,斑白之老,兒孫繞膝。時節相次,各有觀賞。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寶馬爭馳,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按管調弦,聞聲而來,踏歌而舞。八荒爭湊,萬國鹹通,泱泱大齊,朗朗乾坤,生而逢時,幸甚幸甚,幸甚幸甚啊!”


    夫子說起聖上的功績,一臉崇拜,眼神堅毅,一副盡管垂垂老矣也要貢獻此生的模樣。


    “先生著實高義!”


    “可憐華發早生啊。”


    ……


    太上皇告別了書院的老先生,一直眉頭低鎖,似有所思,不知不覺在一家店鋪麵前駐足,那小二熱情道:“老人家,來個燒餅吧,剛出爐的,熱乎著呢?”


    太上皇這才回過神來,麵對小二的笑臉倒不好意思拒絕:“那……來三個吧。”


    那小二高興的道了聲好嘞,利索的從火爐裏取出三個燒餅,用紙包好了,遞給他:“燒餅要趁熱吃,您嚐嚐,好吃您再來。”


    太上皇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吃東西燒餅,外焦脆裏鬆軟,香味撲鼻。


    別說太上皇了,就是常貴和高鵬也沒吃過這種東西,看太上皇吃得香,再加上的確好吃,很快便吃完了。


    街上小攤上吃的東西不少,可常貴卻不敢讓太上皇再吃。


    “醉仙樓,像是聽過這家店。”太上皇覺得有些熟,偏頭看向常貴。


    常貴嗬嗬笑了兩聲,可不敢說,當年幾位皇子就是因為醉仙樓的烤鴨打起來了。


    “醉仙樓是京城第一酒樓。”


    “原來如此。”太上皇點點頭:“那就進去嚐嚐。”


    走了這一路,的確是累了。


    店內客源充盈,座無虛席,太上皇不像暴露身份,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了個小桌椅,略顯逼仄。


    “您幾位吃些什麽,咱這店裏今日的招牌菜是清蒸鱸魚,清炒蝦仁,涼拌三絲,蓮藕排骨湯,這幾樣呢是本店的招牌菜,味道好,出菜快。”小二一團和氣,讓人看著便覺心情好。


    店內三三兩兩,幾碟菜,一壺酒,吃的是世間俗物,談的是理想抱負。


    “等開了春,我也打算帶著貨物去躺西境,我一個朋友前年帶著幾個夥計幾車貨物去的西境,回來時你們猜怎麽著?”說話那人欲擒故縱道。


    “應該是賺了不少吧?”大家附和道。


    “何止是不少,回來了一個商隊!”那人神情激動,話語中豔羨之意毫不掩飾:“還帶回了個烏圖的貴族小姐,那叫一個風情。”


    “真的?”


    “我親眼見過,還能騙你們不成,等開了春我就去,我們中原的絲綢,還有筆墨紙硯,出了玉門關,那價格是翻了倍的往上漲,還可以交換他們的貨物,紅寶石,皮貨,還有馬匹,總之就是有什麽就換什麽,走一路就是一路的生意。”


    “那會不會有危險,我聽說之前也有人做這個生意,那可是十去九不歸啊,還是命重要,兄弟你可得想清楚。”其中一人道。


    “你說那個都是什麽年代的事了,如今可不一樣了,聖上英明,他的師弟,就是我們當朝附馬爺,花了五年時間,將西境貿易打開了,沿路都有我們大齊朝廷的票號和都護府,方便著呢。”


    “那是真好,這樣,算我一份如何?”另一個人躍躍欲試道。


    “算你一份也不是不可以,其實不瞞兄弟說,我也是通過我們朋友和搭的夥,他說這個叫……拚團,但入了這個團就得守規矩,不能壞行情,你要是想做這生意,兄弟我可以替你引薦,就是新京貿易行的上官老板……”


    “小兄弟,西境的民風彪悍,茹毛飲血,我勸你啊還是莫要冒險的好……”太上皇聽了許久,忍不住出口。


    “老人家,你是年紀大了,不曉得情況,哪裏的百姓都想著安穩過日子的,如今開通了貿易,他們不缺吃穿,牛羊能換糧食,甚至若是拿到都護府的通行令還能遷移到關內,當地州府會給予安置,三年免賦稅,哪裏還茹毛飲血,人家現在也是之乎者也……”那人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說話逗趣,引得周圍人是哈哈大笑。


    太上皇心有惑,若有思,這一路,凡所見,所聽,所聞,皆是皇上賢明,朝廷有道,男兒騎馬走四方,女兒換裝上朝堂,一派欣欣向榮之氣,所謂太平盛世應是如此。


    太上皇走到陸家門口,抬頭看著上麵的匾額,曾經他和陸候也是情誼深厚,無話不談,陸候為他戎馬征戰,平定四方,他穩坐朝堂,等他凱旋。


    什麽時候他們竟從把酒言歡到無話可說,漸行漸遠至此。


    “回宮吧!”太上皇終是沒有進去。


    終究是他對不起陸候,可身為帝王,他隻能如此。


    常貴低低的哎了一聲,什麽都不敢多說。


    聖元六年臘月初七,太上皇一病不起,一日重似一日,太和殿太醫不斷,半個皇宮都彌漫著藥味。


    聖元七年正月初一太上皇似是來了精神,竟能出席宮中家宴,席間和族人共飲一杯。


    正月初二夜,太上皇再次昏迷不醒,熬了三日後,正月初五晚,太上皇,薨。


    常貴將一個盒子交給皇上。趙恒打開,竟是消失了近五十年的虎符。


    “皇上,太上皇說,也許是他錯了,但他做的最對的事就是立你為太子,退位讓賢,給大齊選了位好皇帝,太上皇讓皇上您放手去搏,做您想做之事,做他不敢做之事,是非對錯,自有後人評判。”常貴哽咽道。


    趙恒捧著盒子朝太上皇的龍床跪下:“兒臣遵旨。”


    這個倔強多疑的帝王終於走完這艱難的一生,他這一生,少年失母孤單,青年鬱鬱寡歡,中年撿漏得誌,唯獨老年含飴弄孫,得片刻清閑。


    可悲,可歎,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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