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能感覺到衛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很快,衛夫人從她手中接過了那盞茶,輕啜一口,道:“起來吧。”


    崔令宜起身,對上衛夫人微笑的臉龐。


    正如衛雲章所說,衛家是真心要結這門親,並沒有為難新婦的想法。衛夫人伸出手,將她的手指輕輕握在掌中,安撫似的拍了拍,溫聲說:“好漂亮的孩子。隻是昨夜事發突然,三郎他官職在身,不能不去。你昨夜休息得如何,可有哪裏不適應?”


    崔令宜乖巧垂首:“謝母親關心,令宜休息得很好,院子裏的大家也都很好,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


    正說著,丫鬟就從後麵抱出來一個細長的紅木盒子。


    衛夫人道:“早就聽說,你對丹青一道頗有研究,今日你我初次見麵,也不知道我挑的禮物,合不合你的心意。”


    崔令宜忙雙手接過,回答道:“母親客氣了,母親對令宜的關懷,令宜都記在心裏。”


    她打開盒子,隻見裏麵端端正正擺著一個長筒狀的絲綢袋子,她解開袋口,果然是一個綁好的畫卷。她收到的類似禮物其實不少,都是父親以為能投她所好,給她送過來的各大名家的畫作。


    但等她把畫卷展開,看清上麵的內容和落款時,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隻因為,這是著名丹青大師幽居山人的畫作。幽居山人是兩百年前的人物,以瑰麗奇詭的畫風揚名,流傳下來的畫作至今不超過十幅,屬於有市無價的存在。沒想到,就有這麽珍貴的一幅在衛家手裏。


    崔令宜心裏一個咯噔:這麽知名的畫,將來跑路的時候都不好脫手變賣,還不如送點金銀首飾實在。但想是這麽想,說卻不能這麽說。


    她捧著畫卷,作出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來:“原來傳言竟是真的!幽居山人的《叩天圖》還有真跡在世!我一直想親眼看看山人的大作,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衛夫人笑道:“喜歡便好。”


    “如此寶貴的東西,母親怎好給我,還是母親好好收著吧。放在我這裏,若是弄壞了,可就是大大的罪過了。”


    看崔令宜愛不釋手,卻又忍痛推脫的樣子,衛夫人笑容愈深:“再好的東西,也得有人欣賞,才能發揮出它的價值來。我們雖也看得出這幽居山人大作的妙處,但畢竟不曾深耕其中,想來這畫在你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品鑒。若是你能從中得到啟發,成為第二個幽居山人,倒也是我們衛家的功德一件。”


    崔令宜不好意思道:“母親謬讚了,令宜不過是因著大家的寬容與客氣,得了幾分薄名,豈敢與幽居山人比肩。”


    她仔細將畫收好,囑咐碧螺拿下去好生存放。


    婆媳正其樂融融之時,丫鬟來報,大少夫人來了。


    衛雲章在家中行三,上麵有一個兄長和一個姐姐,兄長與嫂嫂住在府上另一邊院子中,姐姐則早已嫁了出去。如今,這最小的兒子也成了親,總算了結了衛夫人的一樁心事。


    衛大郎昨夜也入宮去了,這會兒隻有大少夫人陸從蘭一人,牽著孩子來給衛夫人請安。


    “祖母。”年僅四歲的小女孩軟軟地喊了一聲,繼而好奇地看向崔令宜。


    陸從蘭先向衛夫人行了一禮,隨即看著崔令宜微笑道:“這便是弟妹吧?早就聽聞,崔公之女,花容月貌,如今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嫂嫂客氣了,令宜愧不敢當。”說著,崔令宜半蹲下/身子,取出一枚玉連環,交到孩子手中,“你叫襄兒對不對?第一次見麵,嬸嬸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準備了這個玉連環。無事的時候,就拿在手裏玩玩,很有意思的。”


    陸從蘭攬著女兒的肩膀,道:“還不快謝謝嬸嬸。”


    小名喚作襄兒的小女孩便甜甜道:“謝謝嬸嬸。”


    衛夫人笑道:“既然都到了,那便一起用膳吧。”


    因為太皇太後去世,衛家今天的早膳十分清淡。大家秉持著食不言的禮節,安安靜靜地用著飯。等到早膳結束,陸從蘭便帶著襄兒回房去了,衛夫人則說帶著崔令宜在府上逛逛,認認路。


    一路上,衛夫人一邊同她聊著天,零零碎碎問了些崔家的事,一邊帶她把各處都走了一遍,並讓她認了每一處的下人領事,以後若有什麽事,直接找對應的領事便是。


    走了半日,終於把府上的結構摸了個清楚。


    她又與衛夫人一同用了午膳,飯後衛夫人還要午歇,她便主動告辭了。


    臨走前,衛夫人交給她一把鑰匙,說是她的嫁妝全都鎖在這個庫房裏,鑰匙隻有這一把,讓她好好保管。


    崔令宜帶著碧螺和玉鍾去了她的嫁妝庫房。崔家隻是沒衛家財大氣粗,但祖上有高祖賞賜,逢年過年又有學生送禮,其實並不缺錢花,所以,崔令宜的嫁妝數目還是相當可觀的。


    崔令宜吩咐道:“把那些與我作畫有關的箱子都找出來,讓人搬去畫室裏。”


    玉鍾:“好嘞!”


    崔令宜看著丫鬟們喊來附近的小廝,幫忙把一個又一個箱子抬去她和衛雲章的院子裏,直到都搬得差不多了,她才重新鎖上門,施施然回去了。


    瑞白本躺在廊下躲懶曬太陽,見一群人在畫室裏進進出出,下意識坐了起來,問碧螺道:“夫人是在布置畫室嗎?可需要小的幫忙?”


    碧螺道:“不用,隻要把箱子搬進去就行。至於畫室裏麵的東西,夫人她不喜別人插手的。”


    瑞白哦了一聲。大概就和郎君寫文章一樣,不喜歡有人在旁邊待著,磨墨也不行,說是會幹擾思路。


    東西都搬好後,崔令宜走進畫室,關上門,開始一個人整理起來。她用慣了的顏料、硯台、筆具、鎮紙,乃至於成摞成摞的上等宣紙,她都是親力親為,按自己的習慣一一放好。


    到最後,還剩一個箱子沒動。打開機關扣,裏麵是一個又一個用絲絹袋子包好的卷軸,都是她舊日的畫作,她挑了一部分最好的從崔家帶過來,以充門麵——嫁給衛雲章,以後免不了要社交,說不準就有誰想看看她的畫,她總不可能藏著掖著不讓人看。


    但現在,她越過了那些上層的卷軸,將手伸到了最底層,摸出了一個最不起眼的絹袋。然後,她拔下頭上的簪子,挑開絹袋的縫線,並著雙指,從夾層裏抽出了一張薄薄的紙來。


    紙上畫的是一座宅邸的地形圖,若是衛家的人在旁邊,定會吃驚地發現,這圖上畫的宅邸,正是衛府。


    不過,圖上畫的雖是衛府,但卻和現在的衛府,不是完全一樣。


    這幅圖,崔令宜早就爛熟於心,之所以再看一眼,隻不過是為了進行最後的確認。聽說這張地圖,是由之前在衛府做工的下人憑記憶口述,專業的畫師在旁聆聽繪製而成。時間過去了好幾年,少數布局已經有了修改,但畫麵上空出來的地方,下人口中所說的“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反正從不讓我們進去”的地方,崔令宜今天也看見了。


    本來衛夫人是不打算走那條路的,但崔令宜仗著新婦身份,搶先幾步誇了路上的花草好看,衛夫人便也隻能帶著她走。這麽一走,便看到路的盡頭是一座帶小樓的小院,但院門卻緊緊關著,還上了一把大大的銅鎖。


    崔令宜故作好奇地問:“那是什麽地方?”


    衛夫人道:“一個沒人住的地方,索性荒在那兒了。”


    崔令宜:“以前是住人的嗎?”


    衛夫人道:“差不多吧。不過這兒背陰,還是不適合住人。走吧,我們去花園看看,花園的風景,可比這兒好看得多。”


    再問下去,可就要引人懷疑了,崔令宜回頭看了那荒廢的院落一眼,若有所思地跟上了衛夫人的腳步。


    此時此刻,崔令宜把圖紙折了起來,放在燭台上點燃。等到終於燒完,她把灰燼收拾了一下,統統塞進牆角的花盆裏,又把表麵的土翻蓋回去,這才拍拍手,起了身。


    她有意重新畫一張地圖,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一是她還沒有搞清楚那個荒廢院落是什麽情況,二是這院子裏的下人還不熟悉她的習慣,萬一冒失闖入畫室,那便不妙了。因此,她沒有繼續待在畫室,而是讓碧螺將下人們都召集了起來,仔細立規矩。


    立規矩的手段都是她的“外祖母”——淳安侯府的老夫人教的,果然十分管用。


    瑞白雖不在被立規矩的對象裏,但他在旁邊看著,也不由在心裏暗暗驚奇。這位崔娘子年紀輕,性格又偏溫婉,沒想到真要幹起事來的時候,還挺恩威並施、雷厲風行的。


    安排完了下人,崔令宜又侍弄了一會兒花草。


    瑞白湊過來問:“夫人有什麽喜歡的花草嗎?可以安排人種上。”


    崔令宜搖了搖頭:“不必了,現在也不是適合下種的時候。”


    正說著,就聽見外麵有人匆匆來報:“三郎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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