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夫人,廚房的菜好了,要端上來嗎?”玉鍾在外麵敲了敲門。


    衛雲章慌忙把衣服穿上了,應了一聲:“端到外間就行,等下我們自己吃。”


    門外的碧螺和玉鍾對視了一眼,目露疑惑。


    總覺得自從醒來之後,夫人就變得有哪裏不對,但具體是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一旁的瑞白探頭探腦:“你們兩個愣著做什麽呢?再不上菜,都要涼了。”


    玉鍾哼了一聲,推門進去了。


    瑞白看向碧螺:“她哼我做什麽?我說錯了?”


    碧螺歎了口氣,小聲道:“總感覺夫人今日心情不好。”


    “這不是肯定的嗎?誰落水心情會好啊!”


    碧螺:“……算了,不跟你說了。”


    等外間的菜布好,丫鬟們都退下後,衛雲章和崔令宜才從臥房裏走了出來。


    崔令宜坐在碗筷前,低著頭,默不作聲。


    衛雲章歎了一口氣:“罷了,先前是我著急,妄動了肝火,對你嚴厲了一些。但既然如今已解釋清楚,我就當無事發生,你也不要再想了。”


    崔令宜怯怯抬頭:“三郎當真能當作無事發生嗎?”


    哼,先前看衛雲章那副溫柔小意的樣子,還以為他是真心喜歡她這個人呢,沒想到也那麽在乎妻子的出身,一聽說她出自伎坊,就這麽有意見。唉,男人果然不可信,哪怕是隻看皮囊,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皮囊。衛雲章這種風流才子,肯定去伎坊尋過歡作過樂,現如今娶個伎坊女子,倒還不樂意了,真是可笑。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有這互換身體的飛來橫禍,她今日也不必遭此波折。幸虧她腦子轉得快,又是主動認錯,又是百般示弱,這才博得了他的同情心,讓他不再計較。但是夜長夢多,今日是侯府老夫人把衛雲章當成她,把“崔令宜”的底細抖了個幹淨,明日又不知道會是哪裏出問題,天知道會不會從天而降一個拂衣樓的人,找到“衛雲章”接頭。


    可惡,得趕緊換回去才是!


    “我承認,一開始得知你曾在伎坊待過,我確實為你們隱瞞了這麽重要的事情而惱怒。但如今冷靜下來想想,你那時走丟,想必是被拐子賣了進去,在伎坊裏受了許多苦才能長大。事關女兒家的清白與名節,崔府與侯府秘而不宣,也在情理之中。”衛雲章又是一聲長歎。


    他其實不是這麽冒失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裝無事發生,等身體換回來後,再慢慢探查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又實在難以置信,看起來那麽明媚嬌俏、毫無城府的妻子,竟然有這樣的過去瞞著自己。


    他並不是有多麽看不起伎坊女子,他相信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和一個伎坊女子情投意合,他也定會珍之重之。隻是世俗如此,他看不看得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看不起,否則崔家與侯府,為何不敢把此事公開?他惱怒的是被欺騙,而且是整個衛家被欺騙。一旦事發,整個衛家都會淪為京城的笑柄。


    他不想自己慢慢查了,他像是在滾油鍋裏煎熬,反複思索著,她對自己的親密,究竟是發自真心,還是僅僅是想抓住自己,抓住這個對她一無所知的“冤大頭”“金龜婿”。


    所以他現在就要問她,當麵問她,他要聽她自己的解釋,不想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一切,再去反複猜測。


    但他還是操之過急了,把她給嚇壞了。


    他說:“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再對旁人提起,更不會對父親母親提起,你依舊是衛府的三少夫人,不必擔憂。”


    崔令宜哽咽道:“多謝三郎體諒。”


    衛雲章還想說點兒什麽,比如“我之前也想過了,就算你真的不清白,我也不可能把你休掉”——衛崔聯姻,聲勢那麽浩大,豈是想結束就結束的?若從功利的角度看,抓住崔家這個把柄,反倒能更好地讓崔家俯首帖耳,掌控朝政局勢。


    但這麽功利的話,又不能用來安慰人。可他若說“就算你真的不清白,我也會一如既往地待你好,永遠愛護著你”,這麽肉麻深情的話,他自己都覺得,說出來要遭天打雷劈——他是喜歡她不假,但遠沒有到海枯石爛此生不渝的地步。更何況,他前麵的表現也實在算不上深情,就算說出去了,她恐怕也不會信。


    說什麽都不對,一向伶牙俐齒的衛雲章,似乎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安撫麵前惶恐不安的妻子了,隻好拿起勺子,給她舀了一碗粥:“快吃飯吧,再不吃,都要涼了。”


    崔令宜含淚點了點頭。


    衛雲章看著她,突然別過頭去,嘴角抽搐了一下。


    崔令宜惴惴問道:“怎麽了?三郎,我……”


    “沒什麽。”衛雲章深吸一口氣,抽出一張帕子,回過身來,在她眼角輕輕按了按,“你頂著我的臉和身子,這麽大個男人縮在桌邊,邊哭邊吃,我一時沒忍住……”


    如果是原本的崔令宜哭成這樣,一定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但現在是“衛雲章”在哭,這場麵就變得……有礙觀瞻起來。


    崔令宜:“……”


    該死,從來沒研究過男人該怎麽裝柔弱,討人憐惜。以後再也不這麽幹了。


    她悻悻地止了眼淚,隻埋頭吃飯。


    吃完了飯,衛雲章又喝了一碗藥,二人便打算歇息了。


    隻不過嘛,在歇息之前,定然是要好好“沐個浴”的。


    瑞白道:“那還是跟之前一樣,小的先去把郎君您的浴桶抬來,等您沐浴完了,碧螺她們再去伺候夫人沐浴。”


    崔令宜道:“記得拿個大點的浴桶來。”


    “啊?”瑞白一愣。


    “啊什麽啊?”崔令宜故作鎮定地看了他一眼,“我今日累了,想好好舒展舒展,不行嗎?”


    瑞白:“行,當然行,小的這就去安排。”


    他摸著腦袋出了門,半路遇到了碧螺,碧螺問他:“你幹什麽去?”


    “郎君要沐浴。”


    “浴具不都在後廂裏放著嗎?你怎麽還要出院子?”


    “郎君說今日累了,想舒展舒展,要換個大點的浴桶,我這不是還得去府上的庫房取嗎?”瑞白嘖了一聲,“還得讓他們把新浴桶好好清洗一下才能用。”


    “喲,那可得花不少時間。能不能今日先讓夫人沐浴了?夫人受了傷,得先歇著。”


    “那你去跟郎君說。”瑞白想了想,又道,“不過郎君今日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這不是肯定的嗎?他落了水,心情自然不好。”說罷,碧螺總覺得這個對話似曾相識,但也沒多想,隻惦記著自家的夫人,道,“總得以病人為先,夫人用不著新浴桶,正好讓她先沐浴了。等她沐浴完,郎君的新浴桶也清洗幹淨了。”


    瑞白:“我是沒意見,你去問郎君唄。”說完就跑了。


    碧螺撇了撇嘴,想了想,還是敲響了正屋的大門。


    衛雲章和崔令宜聽完碧螺的來意,不由對視一眼。


    衛雲章輕咳一聲,道:“也行。”


    碧螺很高興:“那奴婢先去安排人燒水了,等下和玉鍾就來伺候夫人沐浴。”


    “不,不不。”衛雲章慌忙擺手,“不用你們伺候,不用你們伺候。我自己來,我又不是非要你們伺候不可。”


    “那怎麽行?夫人頭上有傷,不比以前。”


    “我是頭上有傷,又不是手腳有傷。”


    “可大夫說了,夫人頭上的傷不能沾水,若沒有奴婢,萬一傷口碰到水了怎麽辦?”


    “我又不是……”


    “好好好,不重要,不重要,碧螺,你先讓人去燒水。”崔令宜趕緊打斷她們,再吵下去,“崔令宜”就該崩人設了。


    等碧螺一走,衛雲章立刻道:“我怎麽可能讓她們伺候!”


    崔令宜:“三郎不是說,我們是在水下互換的身體,所以要晚上沐浴的時候試試嗎?本來我提出換一個大浴桶,已經有點奇怪了,你一個病人,若是再反抗丫鬟的照顧,豈不是更奇怪了?不如就讓她們伺候好了,你沐浴完了,等我的大浴桶抬上來後,我們照樣還是可以試的。”


    衛雲章:“可是,是我沐浴!她們要在旁邊、在旁邊……”


    他漲紅了臉。


    他都還沒有完整見過她的身子,又怎麽能在兩個丫鬟堂而皇之的注視下……這也太可怕了!


    崔令宜:“可是,碧螺和玉鍾,又不是沒見過我的身子,今日落水起來後,不還是她們給你簡單擦洗了一下,換的幹淨衣服嗎?”


    “這、這怎麽能一樣……我那時候暈著……”


    崔令宜在心裏笑他裝什麽純情,若是以前,還可調笑兩句,但今日她剛剛暴露了伎坊中人身份,正該是討好郎君、感激他不計前嫌的時候,她也隻能咽下嘴邊的話,改為道:“沒事的,三郎,碧螺她們又不知道身體裏頭是你,你莫要給自己尋煩惱。更何況……”她抿了一下嘴唇,“她們是我的丫鬟,三郎是我的郎君,那麽三郎也是她們的主子,丫鬟伺候主子沐浴,也沒什麽不對。”


    衛雲章詫異:“可她們是你的陪嫁丫鬟啊!”


    女主人的陪嫁丫鬟伺候男主人沐浴,和普通丫鬟伺候男主人沐浴,性質可完全不同。


    崔令宜:“我不介意的。”她又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三郎也無需介意。就算三郎與她們不親近,覺得尷尬,但她們二人看的是我的身子,又不是三郎的身子,三郎就權當自己是個女人,也就好受多了。”


    衛雲章定定地看著她。


    這麽多時日相處下來,她可不像是這麽心胸大度的人。她喜歡趁他空閑的時候纏著他撒嬌,喜歡在衛家待著,從來不說娘家的好。他還聽瑞白告狀說,碧螺和玉鍾私下裏曾打聽過他以前有沒有通房,院子裏有幾個丫鬟等等。


    這些,都是她對他占有欲的表現。他很受用。


    倘若今日沒有侯府老夫人那一通話,倘若今日他不曾逼她揭穿她的過往,依照她的性子,現在定是要揶揄他兩句的,比如“碧螺玉鍾長得還不錯,伺候你又不虧”,或者是“你不會是害羞了吧,難道是怕被女人看嗎”雲雲。


    可現在,她就像那些寬宏大量、溫柔賢淑的世家婦一樣,說著一樣的話。


    溫柔賢淑。是了,她嫁進來之前,他確實是這麽以為的。可他現在發現自己其實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現在她變成了這樣的女人。


    隻因為以前她仗著有他的寵愛,所以才敢不斷試探他的底線。現在她害怕了,她生怕他嫌棄她了,不要她了,所以她再也不敢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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