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廷轉頭睨向他,示意他說來聽聽。


    冥一上前兩步,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臨了還問,“怎麽樣?這個法子是否可行?”


    陸廷沒急著回應,而是緩步走到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日落黃昏。


    “不行麽?”冥一追上去詢問,“可我覺得還不錯啊,雖然此計也有風險,但比你強闖守將府要好得多吧?”


    陸廷負手而立,夕陽餘暉灑落在他身上,為他平添一絲矜貴之氣。


    他已經換下了黑色勁裝,身穿一襲淡紫色錦袍,襯得他身形修長,已然有了世家公子的優雅風範。


    算起來,他出身本就高貴,母親是青州守將府的嫡女,父親為世襲侯爵,若沒有雲家二姑娘從中作梗,陸家夫婦或許也能相敬如賓。


    “你說得對,此計比我硬闖守將府要強得多,那就按照你說的去辦吧,記住,一定要摸清對方的底細,如此方能做到天衣無縫。”


    冥一領命,“屬下這就去安排,你等我的好消息。”


    “……”


    等幾個下屬陸陸續續退出去後,陸廷緩緩伸手從懷裏掏出那平安穗。


    布料用的紅色,刺繡用的金絲,針腳不太細致,乍一看還有些淩亂。


    這肯定不是尚衣局的傑作,繡娘們的繡工如果粗糙成這樣,估計連內廷都進不了。


    所以這穗子上的花紋是她親手所繡的,這對於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嫡公主來說,確實難了些。


    也不知她繡這個的時候,手指被紮過多少次?遭了多少罪?


    現在他都不舍得將它係在劍柄上,少女的一片癡心,就該擱在懷裏珍藏著。


    長滿繭子的指腹劃過柔軟的布料,停留在那‘平安順遂’四個繡字之上,來回臨摹。


    他折在她手裏了,甘願為她由暗轉明,也甘願為她回到那個他無比厭惡的家族。


    她所期盼的‘圓滿’,他會傾盡全力為她達成,也給自己尋一個歸處。


    “殿下,再等等我。”


    低沉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室內的每個角落,隱忍又克製。


    …


    與此同時,青州守將府。


    書房裏,一個中年男人靠坐在圈椅內,單手支著額,雙眸微合,似是在小憩。


    他便是定遠侯元妻的親弟弟,陸廷的親舅父,盛淵。


    盛家祖孫三代都深受皇恩,任其為守將,鎮守青州五十餘載。


    因著青州是南蕭都城的最後一道屏障,所以曆朝曆代的叛軍都會想盡辦法將其占為己有。


    隻要青州失守,那皇城裏的帝王便成了困獸之鬥,隻需耗上一段時日,氣數便盡了。


    蘇黨曾數次派人來青州當說客,試圖策反盛淵。


    可盛淵一直與他們打太極,從始至終都沒給一個準確的答複。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似乎在靜觀其變。


    這也給了蘇黨一種‘隻要籌碼加得重,就一定能策反他’的錯覺。


    “將軍。”


    門口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


    圈椅內的男人緩緩睜開雙眼,啞聲開口,“夫人,進來吧。”


    門推開,一個約摸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端著銀盤走了進來。


    “妾身熬了些參湯,補氣提神的,將軍用些吧,身體為重。”


    說著,她將參湯擱到案幾上,掏出帕子為男人擦拭額角的汗珠。


    盛淵抓住她的腕骨,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兩下。


    “最近青州局勢緊張,城內人心惶惶的,府裏也不消停吧,勞夫人費心了。”


    美婦嗔了他一眼,將參湯推到他跟前,而後繞過圈椅站在他身後給他揉捏眉骨。


    “我與你成婚已經十餘載,你要是再這般跟我客氣,我可要惱了。”


    盛淵笑了笑,端起桌上的參湯開始服用。


    盛夫人一邊給他按摩,一邊壓低聲音詢問,“將軍還沒下定決心嗎?”


    “下定決心?”盛淵揚了揚眉,不答反問,“夫人覺得我該下什麽決心?”


    盛夫人見他裝傻,就知他又想回避這個問題。


    可如今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她必須弄清楚丈夫是怎麽打算的。


    心裏有了譜,她才能更好的應付接下來的風暴。


    “你別跟我耍滑,咱們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你是怎麽打算的,必須得告訴我,不然……我可要帶著孩子們回娘家了。”


    盛淵擱下瓷碗,懶懶地倚靠回圈椅內。


    “蘇黨的人來了八次,給的好處一次比一次多,我若再不應他,就有點不識時務了。”


    盛夫人聽罷,心裏不禁咯噔了一聲。


    聽丈夫這口氣,像是要投靠叛軍了。


    這怎麽行?


    “將軍決定支持蘇黨麽?”


    盛淵撈起她衣襟上垂落的流蘇把玩著,並未回答她的問題。


    盛夫人秀眉微蹙,又壓著聲音道:“將軍三思啊,盛家世代深受皇恩,才有了今日這番景象,


    你若投靠蘇黨,不是要背負背信棄義的罵名麽?那可是要遺臭萬年的。”


    盛淵嗤的一笑,淡聲開口,“史書向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我若輔助鎮北侯上位,便是開國功臣,後世誰敢辱罵我?”


    盛夫人聽完這番話,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她還以為他遲遲不答應蘇黨,是想拖延時間呢。


    沒曾想他早就傾向了叛軍,之所以按兵不動,隻是在等合適的機會。


    “將軍能給妾身一個投靠鎮北侯的理由麽?南蕭皇室待咱們盛家可不薄。”


    伴隨著劈裏啪啦的一陣脆響,寶綠色的珠子滾得滿地都是。


    盛夫人垂頭看了眼被男人扯落的流蘇,呼吸猛地一滯。


    “將軍……”


    盛淵將手裏沒了珍珠的穗子扔到書案上,麵無表情的開口:


    “我阿姐跟小阿廷在盛京在定遠侯府死得那麽慘,皇室直到現在都還沒給我盛家一個交代。”


    盛夫人就知他突然動怒是為了病逝的姑姐。


    青州盛家的倆姐弟,曾手足情深,廣為流傳。


    長姐及笄,弟弟親自護送她去盛京出嫁,原以為嫁入高門大院世襲侯爵之家,姐姐能一輩子富貴無憂,平安順遂。


    結果數年後弟弟迎回的不是長姐歸寧,闔家團圓,而是……姐姐的遺骸。


    就連他那疼愛有加的小外甥,也死在了大火之中,屍骨無存。


    這是盛家人心裏永遠的痛,也是盛淵拚盡全力也無法挽回的遺憾,亦是他不可提及的禁忌,是他的逆鱗。


    盛夫人急忙伸手抱住他,哽咽著開口道,“盛淵,你別這樣,阿姐跟小陸廷在天有靈,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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