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陸鶴鳴的話,眾人視線頓時緊緊地盯著韓寺。


    程咬金目光冰冷,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那般樣子,似乎是恨不得直接吞了韓寺。


    盧成與房遺直也麵容冷峻,平時溫和的麵容上,沒有半點溫度。


    便是一直懵懵懂懂的周常,此時都忍不住道:“你快點認了吧!連人證都說出你來了!你已經暴露了!和陸校尉比,你差的太遠了,就別再狡辯了。”


    韓寺臉色慘白,全身抖個不停,明顯心牆已經到了崩潰的界限。


    可他仍是搖著頭,說道:“都是冤枉!都是誣陷!王萊也和陸鶴鳴是一夥的!”


    他看著陸鶴鳴,大聲道:“你沒有證據!你根本就沒有證據!隻有這些人證,你不能給我定罪!相反,王振他們指認你,是有證據的!”


    “王振他們的證據?”


    陸鶴鳴從懷裏取出了一枚如同魚鱗一般的鎧甲碎片,道:“你指的,是你們趁我在大軍獲勝,犒賞三軍喝醉了酒之時,偷偷從我鎧甲上扣下來的這枚碎片?”


    “什麽?”韓寺猛的瞪大眼睛:“你……你……”


    房遺直聞言,連忙道:“你記起來了?”


    陸鶴鳴搖著頭:“沒有,但我回憶了一下,我與韓寺韓禮他們,平常沒有接觸,就算是作戰,我們也不是在一起,隻有最後贏得勝利,犒賞三軍時,他們才能隨意行動,隨意找人喝酒,也才能在那時來到我那裏。”


    “而我也隻有那一次,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什麽都不記得……”


    原身十分心大,又粗心,根本就不知道鎧甲丟了一塊碎片的事,所以任憑陸鶴鳴如何回憶,也隻能找到一個最可能的時機。


    原本他還想試試能否通過碎片斷口處的深淺,以及碎片上是否殘留著其他痕跡,作為線索去推理,但從王振他們拿著碎片告發他,到現在,都一個月了,這些時間足以讓斷口處的顏色變淺,而王振他們還把碎片清洗過,上麵連個油漬酒漬都找不到,以現有的技術,根本沒法深入調查。


    所以,隻能進行合理的猜測了。


    不過從韓寺的反應來看,他應是猜對了。


    “胡說八道!我們根本就沒有扣下你的鎧甲碎片!”


    韓寺咬著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駁道:“而且我說的,也不是這些!我說的,是你沒有能夠如這枚碎片指認你一樣,能指認我的實際證據!”


    “你對我的一切誣告,都源於什麽王四,什麽王萊的口供!他們完全是可以說謊的!總之,若就這樣,你就定我的罪,別說我不服,天下百姓若是知道了,也不會服的!”


    啪!


    韓寺剛說完,就被程咬金直接一巴掌拍倒在地!


    “廢話怎麽這麽多!還你不服?老子用你服?”


    “還天下百姓也不服?就你這陰險狠毒冷血無情的混蛋,也敢替天下百姓做主?”


    韓寺也是程咬金手下的人,一想到自己手下的兵士,做出了殺良冒功這種天理不容之事,還誣陷陸鶴鳴這樣能力卓絕的好兵,他就恨的牙癢癢。


    也就是此案還要交給刑部做最後審判,否則,他現在就想斬了這廝!


    程咬金直接看向陸鶴鳴,道:“陸校尉,你做的很好!接下來交給本將就行,不用和他墨跡!”


    韓寺被程咬金拍的半天爬不起來,但還是嘴硬的狡辯。


    陸鶴鳴掏了掏耳朵,歎息道:“都到這一步了,你還是狡辯,你的嘴是真硬啊!”


    “不過,既然你想要證據,那我給你便是了。”


    “什麽!?”大聲喊冤的韓寺聲音猛的一頓:“你,你有證據!?”


    陸鶴鳴勾起嘴角:“我似乎從來沒有說過,我沒有證據吧?”


    接著,就見陸鶴鳴看向房遺直等人,道:“房郎中,還記得我除了王振三人的證詞,除了鎧甲碎片這所謂的鐵證外,讓我的誣告案變成鐵案的另一件事,是什麽嗎?”


    房遺直不由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忙道:“難道是……屍首!?”


    “什麽?屍首?”眾人一怔。


    陸鶴鳴笑著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屍首!”


    “我原本的功勞,之所以會被誣陷,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和袍澤所殺的敵人,在戰爭結束後檢驗屍首時,那些屍首消失不見了!”


    房遺直道:“沒錯,正因為屍首不見,而數量又正好符合王家村的情況,所以刑部才會判定陸校尉在說謊。”


    “而現在,陸校尉殺敵之事確定為真,韓寺他們殺敵才是假的,可他們卻有屍首能夠驗證——”


    話還未說完,房遺直猛的抬起了頭,往日沉穩的臉上,不由露出震驚之色,他終於明白陸鶴鳴的意思了:“難道……韓寺他們那所謂的屍首,其實是……”


    他緊緊地盯著陸鶴鳴,道:“你的!?”


    “什麽!?”


    周常大嗓門發出驚呼:“你的!?你是說在那懸崖底下找到的屍首,不是韓寺他們殺的,而是你們殺的?”


    這發展,完全出乎了盧成等人的意料,使得他們表情也都充滿著意外。


    陸鶴鳴緩緩道:“那些敵人,我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一個袍澤的重傷為代價,才解決的他們。”


    “所以,我很清楚的記得,他們都有哪裏受了傷,都有哪些骨頭是被我們直接砍斷的!”


    說著,他看向韓寺,看著韓寺那已然被汗水浸濕的臉龐,看著韓寺那不受控製劇烈顫抖的瞳孔,平靜道:“既然你說,那些人是你們殺的,那相信你也肯定能記得他們的傷是怎樣的吧?”


    “不若我們接下來各自說出我們的殺人之法,說出我們記憶最深的傷是什麽,然後讓人去挖這些突厥人的屍首,雖然說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變成白骨了,但骨頭上的傷不會改變,一樣可以進行驗證!”


    “那麽……”陸鶴鳴緊緊地盯著韓寺,聲音故意頓了一下,就仿佛將韓寺的呼吸也給掐斷了一般,然後才緩緩道:“你敢嗎?”


    韓寺頓時如遭重擊,隻覺得要窒息一般,不由大口的喘著氣。


    他張著嘴,想要如之前一般繼續喊冤,可是這一次,卻是聲音卡在喉嚨處,讓他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他已經無力狡辯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陸鶴鳴竟然真的能找到證據!


    而這證據,竟還是他們自己埋下的禍根!


    盧成看著韓寺一臉絕望的模樣,因果報應的想法,不由再度浮上心頭。


    如果韓寺他們不誣陷陸鶴鳴,如果他們不為了將陸鶴鳴的誣陷變成鐵案,那他們就不會偷走那些屍首,就不會引陸鶴鳴來此查案……最後,也不會讓那屍首,成為陸鶴鳴翻案的真正鐵證!


    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


    程咬金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向韓寺吐了口吐沫,冷笑道:“活該!若不是你們有害人之心,怎會有今日之果!眼看著你們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子心裏就舒坦的不行!”


    房遺直也點頭讚同,他也覺得舒坦的不行,但為了表現出讀書人的沉穩淡然,他強忍住了大笑的衝動。


    陸鶴鳴見狀,笑了笑,道:“其實我們運氣比較不錯,元月十七那天,因韓禮還要偽裝成兢兢業業執行任務的樣子,所以他不能親自來雲州和王振三人見麵,畢竟他沒法確保不會偶遇其他人,若遇到其他人,隊伍裏少了一個小兵,和少了領頭的什長,被人注意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隻能安排手下人來雲州去收買王振他們,而恰巧,韓寺是他的親人,他對韓寺最為信任,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韓寺!”


    “而也因韓寺是他最信任的親人,其他人隻是同鄉,沒有血緣做紐帶,就沒有絕對的信任,韓禮犯下了殺良冒功這等喪盡天良的罪行,定擔心有人泄露、東窗事發,如何才能確保這種危險永遠不會發生呢?”


    陸鶴鳴看向程咬金,沉聲道:“毫無疑問,殺人滅口,讓其他人永遠沒有開口的機會,是最穩妥的!”


    程咬金內心一寒,瞬間滿麵寒霜:“你是說……韓禮的那些手下,之所以會在後麵的戰爭裏全部戰死,隻剩下韓禮韓寺二人獨活,都是韓禮的陰謀?”


    陸鶴鳴視線看向渾身發抖的韓寺,緩緩道:“如若不然,怎麽就會這麽巧,一個什的人,唯獨這兩位堂兄弟存活?”


    程咬金直接蹲下,一把揪著韓寺的衣領,將韓寺拎了起來,他雙眼發紅,咬牙切齒道:“陸校尉說的是真的?”


    韓寺下意識就要搖著頭。


    這時,陸鶴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甚至不止是戰場上死去的那些人,程將軍別忘了,在元月十七,他們還有一人死亡!”


    “現在我們知道,他們壓根就沒有在山頂遇到所謂的敵人突襲……那麽,為何在當日,還會有一人犧牲呢?”


    程咬金瞳孔一縮:“也是韓禮幹的!?”


    陸鶴鳴道:“按照韓禮他們的謊言,他們以逸待勞,就算沒有人員犧牲也不會引起誰懷疑……還有,韓禮他們之所以會確定,在元月十八,他們一定會留在軍營裏,不僅是因為他們連續七天執行了任務,更重要的,其實是他們當晚,還有一個袍澤戰死,他們因疲憊和戰友身亡而身心俱疲,這才可以獲得休養的機會!”


    “也就是說,袍澤的戰死,才是韓禮他們篤定自己在下一天能夠休息的必然緣由!”


    房遺直聽到這裏,臉色不由微變:“你的意思是說,韓禮在動手屠村之前,就已經想過要殺這個袍澤了!”


    陸鶴鳴盯著韓寺大變的表情,沉聲道:“可他為何就敢殺這個袍澤呢?要知道,在他帶著其他人屠村之後,每個人心裏都必然緊張,若這時韓禮殺了其中一人,其他人會怎麽想?會不會認為韓禮在殺人滅口?”


    “以韓禮整個謀劃來看,他絕對是心機深沉之人,這樣的人,就算殺人滅口,也會在戰場上借刀殺人,絕不會讓其他人察覺到他的心思……所以,他在這時敢殺人,且還是提前就準備好殺這人的,隻能說明……”


    陸鶴鳴深吸一口氣,道:“被殺之人,是他們什中,唯一有良知之人!此人不會同意他們殺良冒功,絕對會阻止並揭露他們!因此,韓禮殺此人,所有人都會讚成,且不會有任何擔憂!”


    聽著陸鶴鳴的話,眾人內心都不由有些沉重。


    他們看向韓寺,還未開口問詢,就見韓寺那看著陸鶴鳴驚恐欲絕的表情,這一次,便是程咬金,都看出了韓寺的慌張。


    那分明是被陸鶴鳴直戳內心最深處秘密的驚恐。


    “你們當真該死!”


    砰的一下!


    程咬金直接將韓寺一把扔出。


    韓寺咣的撞到牆壁上,吐出一口鮮血,直墜下來。


    最後竟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房遺直心中歎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便是耿直的周常,都抿起了嘴,粗獷的臉龐上,滿是複雜之色。


    他還記得,當時在軍營裏,聽到韓禮他們那樣以逸待勞解決敵人,結果還是有一個人犧牲時,他們還議論,說那人太倒黴,是個倒黴蛋,連白撿的功勞都能丟了性命。


    現在他才知道,他們都錯了。


    這個連他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袍澤,因良知被害死了,也因韓禮他們的謊言,落得被嘲笑的下場!


    韓禮與韓寺,當真可惡!


    房遺直看著昏厥過去的韓寺,想了想,說道:“如此看來,他們一開始應該隻是想著將自己排除嫌疑,並未考慮更後麵的事,結果好巧不巧,你們在後一天也立下了同樣人數的功勞,然後他們就動了把髒水都潑到你們身上,讓你與袍澤背鍋的心思。”


    陸鶴鳴拇指與食指輕輕撚動,道:“目前來看,應是如此。”


    程咬金一聽,直接道:“肯定就是如此!畢竟他們又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怎麽可能知曉你們會在後一天也殺敵二十七人?”


    陸鶴鳴笑著點了點頭,他視線瞥向昏死的韓寺,道:“其實之前在思考韓禮殺人滅口的事情時,我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我在想,我的袍澤都死在了戰場上,唯有我一人存活,會不會也與韓禮有關,畢竟沒有袍澤,就沒有人能與我互相作證,麵對他們的誣陷,我根本沒法反駁。”


    “不過後來一想,韓禮隻是一個什長,權力有限,從始至終的作戰地,又與我都不是一處,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程咬金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韓禮再陰險狡詐,也就是個小小的什長,除了手底下的那幾個人外,誰會聽他的?你們的排兵布陣,都是經過我們將領仔細斟酌與安排的,他不可能插手,你的其他袍澤,應就是運氣太差了。”


    陸鶴鳴點了點頭。


    在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此事與韓禮有關的情況下,程咬金的話,就是最合理的。


    “好了!”


    程咬金看向陸鶴鳴,深吸一口氣,神色忽然十分嚴肅了起來。


    他說道:“本將此番前來雲州,乃是受陛下之令,主持殺良冒功之案的重查事宜!”


    “現在,此案的所有秘密,已經全部揭曉!案子的真相,也已經大白!”


    “對此……”


    他看向房遺直,道:“刑部可有異議?”


    房遺直代表的是刑部的意見,聽到程咬金的話,當即搖頭:“沒有!”


    程咬金又看向盧成:“盧刺史可有異議?”


    盧成是案子發生地的主官,也有參與權。


    他笑著搖頭:“陸校尉已查明一切,鐵證如山,豈會有異議?”


    “那好!”


    程咬金重新看向陸鶴鳴,沉聲道:“既然刑部與雲州刺史府都沒有異議,案子真相已經十分清晰,那麽不必返回長安,本將便可做出決議!”


    “經查詢,確定仁勇校尉陸鶴鳴乃是被人誣陷,自身清白,蒙冤入獄。”


    “故,本將決定,即刻起……”


    他看著陸鶴鳴,露出笑容:“仁勇校尉陸鶴鳴無罪釋放,官複原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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