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這十不存一的棉,也是這些百姓拚盡全力保下來的!


    百姓愚鈍。


    但百姓又最是知恩。


    杜逸之心中發澀。


    “哇——哇——”


    嬰兒的啼哭喚醒杜逸之的思緒,他回過頭,見到一道身影,一手抱著,一手拖著一個從育嬰堂內衝出來。


    最後一道梁柱在他身後轟然砸下,黑灰衝天。


    杜逸之好像看到了一個不該在此處出現的人!


    “娘的!”江莽怒罵一聲,將右手的嬰兒塞給婦人,又連忙將背上的人放在地上。


    杜逸之得以看清那張臉。


    *


    杜府。


    議事廳內,燒著好幾盆最上等的銀絲碳。


    杜二老爺、杜三老爺、杜家幾位大爺,以及嚴知府都坐在其中,此時下首正跪著一人,繪聲繪色,將杜逸之吩咐眾人放棄棉花,搶先救人的場景描述出來。


    上座眾人眼底都露出笑意。


    嚴知府透過緊閉的廳門,深吸口氣。


    仿佛聞到寒風中燒灼的氣味。


    杜三爺尤其得意,這火燒慈濟院的主意便是他靈機一動想出的。杜逸之不是要奉命賣低價棉、收攏民心嗎?


    那他偏讓他在其中選!


    若是選擇救棉,則要棄三十多幼兒的性命於不顧,到時,他們稍作運作,便能將他之前積累下的名聲徹底抹黑。


    若是選擇救人,那便更簡單了。


    辦砸了差事,上頭的主子定然不會饒他,還有那些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買到了棉,有人卻沒買到,沒買到的怎會甘心?


    總之,他杜逸之討不了好!


    一個沒爹的東西,也敢害他的成兒受驚!


    還想好端端離開冀州府?沒門!


    “不過,”就在這時,跪在下頭的人繼續道:“不過倒是出乎意料,除了杜逸之同北杜的人,還有許多百姓得知著火,也過去了。”


    杜老夫人眉頭一蹙。


    “嗯?”嚴知府不悅。


    那人連忙道:“但火勢著實太大,即便救火的人多,最後那些棉也燒得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啊。


    嚴知府望向杜老夫人,杜老夫人頷首:“如此,也差不多。”


    他們此次燒棉,不僅僅是為了燒棉,更是為了震懾杜逸之,好讓他知道,無論他有多少棉,無論他聽從誰的命令,冀州府內,也得在杜氏的手底下行事。


    否則即便他還有棉又如何?


    他有,他們便能燒!


    一次不夠,兩次!


    兩次不夠,三次!


    “老夫人!不、不好了……”就在這時,外頭一位管家匆匆忙忙進入院中。


    王嬤嬤守在廳外,見他麵色煞白,蹙了蹙眉,迎過去。


    “老夫人正在議事,到底出什麽事了?你怎麽謊成這樣?”


    “外頭……外頭,”管家吞著口水:“杜、杜逸之來了!”


    “他來有什麽?把你嚇成這樣?”


    身為杜老夫人身邊的心腹,王嬤嬤雖不知她今晚要做什麽,但瞧外頭火光滾滾,聞著寒風中傳來的焦糊味,也能猜到一二。


    杜逸之,馬上便要如喪家之犬!


    這是臨死前還想再吠兩聲?


    “不、不是的…………”


    “吵什麽?”杜三爺推開門。


    管家看到他,麵色更難看:“三、三爺,杜逸之來了,您還是去外頭看看吧!”


    “哦?他還有時間來杜府?”杜老夫人聲音傳來,“那便去瞧瞧,他要說什麽。”


    棉已燒,大局已定。


    杜逸之此來,不過是想討個說法。


    可他們需要給什麽說法嗎?


    杜逸之有什麽證據說燒棉之事同杜府有關?


    要怪,就怪他為人孤傲,得罪了一個想要多買些棉的夥計,而那夥計又心胸狹隘了些,不忿之下,居然偷了主家鋪子的火油,將那些棉全部付之一炬。


    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不知變通。


    杜老夫人發話,杜家所有人便隨著她和嚴知府往外去。


    杜逸之站在杜府外。


    雖然沒有親自救火,但飛落的黑灰,和獵戶們身上的血跡還是難以避免沾到他的臉上、身上。


    因此,此時的他顯得有些狼狽。


    杜府門檻很高,杜老夫人帶著眾人緩緩走出,居高臨下望著站在下頭的杜逸之。


    杜老夫人沒說話。


    杜逸之也沒說話。


    嚴知府故作錯愕地望著如此狼狽的杜逸之:“杜老板怎麽如此狼狽?”


    杜逸之回望向他:“嚴知府居然還不知道嗎?杜某的院子生了大火,火焰滔滔,還累及了周圍的慈濟院。”


    “什麽?”嚴知府擔憂道:“可有傷亡?”


    “慈濟院三十幼童,五位婆子,均平安救出。”杜逸之聲音很平靜。


    “那便好!”嚴知府鬆了口氣。


    杜逸之頷首:“是幸好,隻可惜杜某的棉幾乎燒盡,恐怕暫時不能為冀州府百姓提供低價棉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杜老板人沒事便好。”嚴知府笑了笑。


    雙方相對。


    杜逸之知道今晚的事同眼前這些人脫不開關係。


    對麵的人也知道他清楚。


    彼此相知,卻還要彼此演戲。


    杜三爺覺得大可不必如此,杜逸之算什麽東西,也值得他們冒寒風陪他演戲?


    他冷哼一聲直接問道:“行了杜逸之,你的棉燒沒了跑我們杜府門口來做什麽?你總不會是覺得我們杜府燒了你的棉吧?!”


    “你要是有證據拿出證據,你要是沒證據,”他大笑兩聲:“不如趕緊想想該怎麽跟你的公主主子回稟此事。”


    “杜三!”杜老夫人喊了一聲,眼中卻沒有不悅。


    杜逸之實在太過狂妄,如今,她也想看看他麵對此種境況,還能有何掙紮?


    總不會,這時候想著服軟同杜氏求援告饒吧。


    嗬,晚了!


    她心中這般想著。


    卻見,杜逸之根本沒有看她一眼,而是目光憐憫地望著杜三爺,而後,一招手道,“阿簡。”


    “咕嚕——咕嚕——”


    板車軋在杜府門口被清理出的青石上。


    杜府眾人莫名其妙。


    便看到那板車上,被白布蓋著的東西。


    那是什麽?


    杜府眾人隻看著白布下的形狀,便有了猜測。


    杜老夫人捏緊手中佛珠。


    杜三爺嫌惡地後退兩步:“晦氣!杜逸之你這是做什麽?都說了你的棉失火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弄個死人在杜府外頭想惡心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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