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了鍾玉一跳。


    她暗暗念叨一句:“陰魂不散。”可還是著了方圖南的道,乖乖等著他另取了一把椅子來,並排坐下。


    月朗星稀,北風疏闊。


    鍾玉已經主動加了方圖南,這次堅決不先開口,直等到方圖南問:“鍾玉,你是紅港人?還是?”


    她點點頭:“紅港人。”


    “那為什麽來北都?”


    這話問得方圖南自己都想要笑,還能為什麽,北都人民大學,哪個學子能拒絕?


    結果小姑娘悠悠的回答:“算命先生講,我流年不利,要到北方避禍。”


    他失笑一聲,又驟然停住,轉頭看她。


    鼻尖凍得紅紅,大眼睛濕漉漉。是個時刻都需要人保護的姑娘。她竟然信命,是不是該讚她天真赤誠。


    “好好兒的,哪有那麽多災啊坎兒啊的。小孩子家家,別整天瞎想。”


    可她今晚興致實在不高,滿心沮喪。睇相佬怎麽說來著?說鍾歆鍾玉八字平常,卻投生富貴無極的鍾鳴鼎食之家,劫難在別處。


    而鍾歆,自出生起,已經應劫。


    鍾玉的聲音像可憐的小綿羊:“不算瞎想啊,人生就是有劫難的。比如我家姐。”


    “她的病好嚴重,躺在床上,大概已經一年沒有看見過太陽。”


    “比如今天這樣好的雪景,她一次都沒有看過。”


    “可是我好自私,明知她活著不過是依靠那些設備。我就是不願意,不敢想,假如失去她……”


    家姐背著一個響著倒計時的基因突變炸蛋,如同尋常孩童一樣活蹦亂跳到三歲,漸漸眼瞼下垂,雙眼無神。


    而後漸漸不能跑跳、大腿、手臂逐年退化,即便鍾家砸重金聘全球頂尖醫護照料,後來,鍾歆也隻能以輪椅行走世界。


    直至今年,心髒、呼吸,維持生命循環最基礎的肌群全都不可控的衰退。


    鍾玉講完,仰望夜空,已淚流滿麵。


    小小的姑娘,想家,想親人。如此夜色,叫人動容。


    方圖南二十九年的人生中,需要哄姑娘的時刻甚為罕見,這是第二次。


    上一次,也是為她。


    貝瓦納民眾野蠻,少女受驚,不管不顧蜷在他懷中。


    方圖南遞過來一張紙巾,她卻任由眼淚滑過無瑕臉龐,匯在尖尖下巴,滴入新換上的高領毛衣縷縷絲線之中。


    大男人也有心軟時,他親自上手,為她拭淚。


    鍾玉不是那種讓人一眼驚豔的明媚美人,可五官相宜,大眼睛翹鼻子,嘴唇粉瑩,分布在巴掌小臉上,溫婉又可愛。


    “好了好了,別哭了,北方的風割人,當心臉要皴掉。”


    話音未落,她立馬像花栗鼠一樣,鼓著腮幫子止住抽噎,眼睛圓溜溜的看著他。


    方圖南不合時宜的失笑一聲,手中動作更加輕柔,這張麵孔欺霜賽雪,水潤潤。他指尖不經意擦過她張闔鼻翼的一瞬,懂得了什麽叫做吹彈可破。


    “需不需要我找軍一附院的專家去給你姐姐看一看?”


    鍾玉搖頭。


    鍾歆的所有醫生都跟鍾家簽了保密協議。


    方圖南補充:“費用不是問題,你不用擔心……”說到這裏他住嘴了。


    費用,醫療。


    她男朋友,那位開歐陸的闊少,想必也能解決。


    鍾玉渾然不覺,吸了吸小鼻子:“謝謝方教授。但家姐已經尋遍名醫,回天乏術。”


    果然。


    方圖南蹙了眉:“我算你哪門子的教授。”


    他更中意,她細細軟軟,叫一聲:方生。


    小姑娘終於認真盯了他一眼,他穿著一件深色棉夾克,裏麵毛衫沒換。“是尊稱啊,教授。你好會玩噢,竟然和女明星。”


    方圖南眉毛一挑:“腦子裏淨是些亂七八糟的。”


    鍾玉不再說話。


    良久,直到她冷得捂上耳朵,方圖南又開口:“回去吧,當心感冒。”


    她搖了搖頭。


    她在想,她的劫,到底什麽時候會來呢?


    抑或是,她弄丟了她的蓋世英雄,已經是她這輩子避不掉的讖。


    身邊老男人竟然猜得透,開解她:“鍾玉,北都很太平,你也很健康。別信那些。”


    鍾玉喃喃:“人的不如意又不止這些,丟失,遺忘,都很令人難過啊。”


    原來是小姑娘的百轉柔腸。


    以為她是大條,當初信誓旦旦要聯絡他,一別三年卻杳無音信。原來她會有懸懸在念的人和事。


    縱然你是天之驕子,也並非人人皆要將你放在心上。


    他大她九歲,豈能和小朋友一般見識。


    方圖南如兄如長,拍她的後背:“在北都,有什麽事兒都可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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