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大儒並沒有評判這首詞。


    但所有人都聽見了他誦讀這首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不過方老大儒的感觸恐怕最為深刻。


    詞間言語頗為深沉,隱含的是試圖在醉中不問世事,不在意名利得失,想要以全身遠禍的避世之意。


    倘若細細品之,還有白少秋對憂患人生的失望和惆悵。


    故,在詞的下闋筆鋒一轉,以無盡的綠茵,高張的雲幕與浩大無穹的宇宙相合,方求得內心之寧靜。


    以‘江南好,千種美酒,一曲滿庭芳’結尾……


    他這是擺脫了世俗功名的束縛,獲得了精神上的超脫與解放!


    縱觀全詞,有他感悟人生的矛盾與痛苦,有他對未來的困惑與迷茫。


    有壯誌難酬的沉重哀歎,


    也有感慨人世間名利場之角逐有如夢幻!


    終究落在了‘看破’這個詞上。


    方老大儒已耳順之年。


    這些體會他都有!


    但白少秋未滿十八……這令他又想到了那首《東欄梨花》。


    這兩首詩詞皆有共性,依舊是看破二字。


    能在如此年歲將名利看破,白少秋的這十年顯然是有故事的十年。


    所有人都看向了白少秋。


    因為好奇!


    因為沒有人能如他這般明明有天大的本事卻深深的藏了起來,任由他人視之為廢材。


    上陵書院老院正張文千更是感慨。


    給白少秋啟蒙的陳夫子……你死得冤啊!


    宋子規,你輸的真不冤啊!


    白少秋能怎麽說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我既然來了這裏,所想便是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寥寥幾句話,沒有一個字說那十年心酸,偏偏每個字都有那十年心酸的味道!


    這是多麽深的領悟!


    這是一次多麽精彩的脫胎換骨!


    所有的苦他埋在了自己的心底,展現出來的是他希望明天好好繼續的願景。


    那麽他的願景是什麽呢?


    白少秋又道:


    “當然,經曆了這十年的人情冷暖,要說我有多大的理想這是騙人的,因為理想這個東西……”


    頓了頓,白少秋頗為老氣的微微一歎:


    “理想這個東西有積極的一麵,但我隻想當個鹹魚。”


    “至於參加這場竹溪文會,其實我是迫不得已的。”


    他看向了鎮西王和鎮西王妃,“我深知王爺的難處,也深知王妃的不喜,雖然未曾見過郡主,但亦能猜到郡主的絕望與傷悲……”


    “思來想去,我還是來了。”


    “皇上賜婚之事,王府是不能去求皇上的,這事隻能我自己去許能有些許希望。”


    “所以我被迫出名。”


    就在所有人的眼裏,白少秋搖頭、苦笑,又道:


    “其實出名真不好。”


    “但現在麵臨如此局麵,我也隻好不掩飾了。”


    “沒錯,這十年裏……我在花天酒地的敗家的同時也讀過了萬卷書!”


    “本想低調,卻難以低調。”


    “現在隻希望能順利奪魁,能在明年秋的香山文會上再……再奪魁!”


    “而後呢,希望能順利見到皇上,能順利請皇上收回這道賜婚的聖旨,這樣我就能安心的回到西陵城。”


    司老大儒意味深長的一笑:“回到西陵城打算做點什麽?”


    白少秋想起了帶來的《石頭記》的書稿,但王爺王妃在這裏,他扭頭瞅了瞅站在亭子外的小舅子,沒有說開書局這件事。


    “我也沒什麽別的本事,也就是詩詞文章還算拿得出手,大不了就賣賣詩詞吧,也或者……”


    “在書院當個教習?”


    “教書我大抵還是可以的。”


    方老大儒咧嘴笑了起來:“老弟之才要教書簡直太簡單,要不……就留在京都?”


    “老哥在京華書院雖然也是個教習,但說點話還管用,如何?”


    “這……不太好。”


    “為何不太好?”


    “聽說京都頗不太平,雖然這樣的不太平與我這樣的小人物沒啥關係,但往往看熱鬧一不小心也會惹火上身,還是西陵城好!”


    “有王爺鎮守這一方,若真現了亂世……這裏或許會是一方淨土。”


    “我覺得這裏挺好!”


    白少秋這幾句話令方老大儒頓時刮目相看!


    君子不立危牆!


    隻是,他知道那牆已危險了麽?


    在這探討這個問題不太合適,方老大儒沒有問,而是又笑道:


    “這裏是挺好,隻是從你所做的那首《滿庭芳、秋思》看來……老弟啊,今兒個晚上咱們秉燭細聊,現在先將文會之最後一試完成,”


    “方老哥,晚上我沒空!”


    “……你要幹啥?”


    “我已有約在先,君子重諾,咱們隻能再約個時間。”


    “……明日?”


    “這,”


    白少秋略一猶豫,方老巴掌一拍:“就這麽定了,明日老哥與司老頭同來找你!”


    “嗯……這首《滿庭芳、蝸角虛名》,甲上!”


    白少秋六試甲上!


    “老司,咱們再看看這三位學子的詩詞……”


    片刻,祁少同甲中,卓一行甲上,邱山嶽甲下。


    至於後麵還沒來到這裏的學子們……包括宋子規,他也無法取六個甲上。


    故,到此,這場文會之文魁便極大可能落在白少秋的頭上。


    除非他蘭亭一試之成績在乙下。


    顯然,在所有人看來這最後一試不管出個什麽題目他都不可能得個乙下。


    方老大儒抬頭看了看祁少同三人,“爾等都很不錯。”


    “這最後一問……老夫希望你們仔細聽題,答題。”


    “明年秋香山文會,老夫有資格保舉二人,司老頭也有資格保舉二人……”


    “香上文會匯聚咱興國最有才華之學子,雖說考究的內容與竹溪文會大致相似,但偶爾也有不一樣之處。”


    “比如在過往的香山文會上,出現過要求學子寫時論、經義、甚至是歌賦駢文等等。”


    “老夫記得曾經有過一屆還要求學子為某首詞譜曲的。”


    “故,今日這最後一問就……就不再寫詩詞,”


    卓一行和祁少同頓時緊張起來。


    常歡告訴過他們這最後一問是時論!


    這一次文會奪魁幾無希望,但這裏有兩個大儒手握四個名額……


    這道時論做好,定會得兩位大儒歡喜。


    祁少同也慶幸將這事告訴了白少秋——


    此舉無疑能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


    這兩位老大儒都與白少秋成了忘年之交,獲得白少秋的友誼之意義就更加的大了。


    白少秋也以為是要寫關於秋野原取舍的時論,他還沒想好這時論究竟怎麽寫呢。


    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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