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動作快,皇上後午發的話,沒到晚膳,全福海就選好了人,送去順湘苑。


    他可是人精,傳的話滴水不漏,“皇上聽聞最近宓常在喜歡上了花藝,特意命奴才從內務府擇選的姑姑,過來教主子插花。”


    明裳飲茶飲到中途,猛然嗆了一口,小手攥成了拳頭,猛捶胸脯,一臉難以置信,“咳咳咳……皇上說的?”


    月香兩人手忙腳亂地為她順氣擦嘴,全福海避之不及,被噴了半個衣袖,別說是噴他茶水了,他作為一個奴才,主子就是噴他糞水他也得受著,更何況這位新得寵的小主。


    全福海賠著笑臉,“沒有皇上吩咐,奴才哪敢自作主張。”


    指過來的姑姑姓杜,繪如以前在內務府做事時有過一麵之緣,杜姑姑人品上佳,隻是太過嚴苛古板。進了殿,端端正正地福過身子,那張臉卻始終不見笑。


    全福海一走,杜姑姑板著臉,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擰眉掃了眼懶懶倚在窄榻裏的宓常在,“常在坐姿實在不妥,腰身不直,雙腿無置,有失體統。”


    明裳臉蛋僵住,咬了咬唇,倒沒說什麽,乖乖地按了杜姑姑的規矩來。


    ……


    盛夏暑熱難擋,禦花園東角亭置了賞荷宴,燙金的帖子送到合宮,明裳被杜姑姑罰坐了半個時辰,脊背無力,頭暈目眩,得了信,問也不問一句,直接把帖子接了。


    永和宮到東角亭要走一段路,明裳到了禦花園,柳美人似早已來了許久,正含笑與皇後說話,瞥見她,一個眼神都吝嗇投過來,冷冷一哼,抿了口涼茶歇火。


    明裳當作沒看見,無事柳美人的冷臉坐到下首。


    東角亭八麵通風,夏日清涼無比,西麵是搖搖曳曳的池塘,栽種一池的荷花,朗朗一望,湖水湯湯,藕花珠綴,天然妝點。


    聽聞先帝早年甚寵柔妃,柔妃名中有一荷字,這滿池搖曳就是為博紅顏一笑而種。


    陳寶林來的遲了,還有幾個下麵的位子,她坐去了明裳下首。柳美人瞧見,噗嗤一笑,“宓常在倒是善心,帶這麽一個沒用的拖油瓶。”


    陳寶林垂低著眼,掐緊了指尖,臉色時白時紅,受辱慣了,她本以為自己不在乎,可為什麽心裏還是這麽難受。


    這邊說話聲引來了旁人的注意,明裳不必去看陳寶林的臉色,就知道她定是被羞辱得要哭出來。


    借著席麵的遮掩,她不動聲色地壓住了陳寶林的手背,看似溫溫柔柔的話聲卻並未給柳美人留下情麵。


    “都是皇上擇選的嬪妃,何為有用,何為沒用?”


    “柳姐姐的意思,是在質疑皇上?”


    明裳天真地眨了眨眸子,氣得柳美人額頭的青筋都凸了出來,幾欲當場發作,這小賤人怎麽寧願得罪她,也要護著一個廢物!


    皇後嘴邊浮出輕笑,沒管她二人的爭執,柳美人的腦子,就是讓她坐到妃位,也鬥不過宓常在。


    下麵的動靜引得旁人側目,柳美人與宓常在同住一宮,卻是脾性不合,一個有先側妃的情誼,一個是皇上新寵,永和宮裏不知有多熱鬧。旁人當成笑話看,這時小太監匆匆進了八角亭,“稟娘娘,皇上過來了。”


    今兒是皇後設席,邀後宮嬪妃一同賞花,誰也沒想到聖駕會忽然過來。席麵吵嚷片刻,嬪妃撫著鬢角發絲,挽出最好看的笑,翩然起身。


    明裳收回安撫陳寶林的手,側目時,恰好瞧見陳寶林眼中乍然的亮光。她紅唇微抿,眼底了然,同為後宮的妃嬪,有誰不想得皇上的寵愛,一越枝頭。


    和煦的風徐徐嫋嫋,皇後起身讓了上座,宮人躬著腰在左側一位擺了新的席麵,皇後溫聲說了幾句話,李懷修落座讓嬪妃們免禮。


    阮嬪身邊坐著寶珠公主,她拉過女兒,小聲說了幾句話,寶珠甜甜一笑,使勁兒點了點腦袋,提著裙擺花蝴蝶般跑到上席,撲到李懷修懷裏,“父皇,寶珠想父皇了!”


    堂而皇之地爭寵,有誰比得過皇上的親生女兒。


    寶珠過了春五歲大,肉嘟嘟的小臉軟麵團子似的又白又軟,烏溜溜的黑眼珠機靈可愛,十分討喜,畢竟是皇上現在膝下唯一的子嗣,縱使是個公主,宮裏也千嬌百寵著,無人敢得罪。


    李懷修甚是寵愛這個女兒,手掌撫了撫寶珠的發髻,難得揚起笑,“寶珠似是長高了許多。”


    寶珠點著小腦袋,稍許又撅了撅小嘴,“父皇許久沒去看寶珠了,可不覺得寶珠長高許多了嘛,父皇要日日去看寶珠,才不會覺得寶珠有什麽變化。”


    李懷修薄唇楊著,眼底的笑意卻寡淡下來,掀起眼皮往阮嬪的席麵上睨了一眼,阮嬪原本得意的模樣觸到皇上投來的眼色登時僵住,悻悻低下頭,捏緊了帕子。


    她是忘了,以前皇上就警告過她,切莫利用寶珠爭寵。可是皇上將有小半年沒召幸過她,寶珠雖好,終究是個女兒,日後出宮遠嫁,她在宮裏還能有什麽依靠。


    這段插曲眾人始料未及,後宮裏誰都知道皇上寵愛寶珠公主,能這般在皇上跟前不必在意規矩,也就隻有寶珠公主,眾人看著,不禁隱隱豔羨,倘若自己身邊也有個皇嗣,何愁得不到皇上寵愛。


    席麵開始沒多久,寶珠就窩在阮嬪懷裏睡著了,孩子天性玩鬧,累了睡得也快,對大人的事兒一知半解,沒有過多的煩惱。乳母抱著寶珠回了寢殿,歌舞曲月餘音繚繞,李懷修靠著椅背,指腹摩挲著茶盞的杯沿兒,頗有些漫不經心。


    一曲舞罷,遙遙傳入一陣輕盈靈動的歌喉,洋洋盈耳,餘音繞梁。女子著紅衣而入,素手勾著琴弦,動如清風,麵覆紅紗,一雙含情眸波光流蕩,歌聲婉轉,如鶯啼,似燕語。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底下嬪妃愕然,有人認出這人是誰,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倒是個會鑽空子的,趁著皇上在這,竟唱了這麽一出戲!”


    “新進的妹妹們確實有本事,這曲兒唱得,連我心動了呢。”


    “不是說徐答應病了,怎麽皇上一來,就跟貓見了腥似的巴巴過來,病也全好了。”


    明裳聽著周遭的奚落,臉上沒什麽表情,她眼眸悄悄往上一抬,高坐的男人看似是在聽曲兒,可那眼底藏著的,卻是深不可測的淡漠之色。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不禁生出好奇,手握江山的帝王,天生薄情寡性,不知倒底會對什麽樣的女子動心。


    尾音卷著滿池的荷花落下調子,徐答應含羞帶怯地福身,“嬪妾請皇上,娘娘,各位姐姐安。”


    李懷修眼皮子掠向伺候的全福海,全福海心領神會,“皇上,這是新進宮的徐答應,您還誇過她嗓子好,隻是入宮了染了風寒,病了許久。”


    李懷修點了點頭,擱下了手裏的茶盞,目光落到下麵的女子身上,“病好全了?”


    徐答應聽得臉越來越紅,怯羞羞地“嗯”了一聲,又覺失禮,恭恭敬敬地答話,“回皇上,昨日嬪妾身子痊愈,本是要再養一日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但今日得知娘娘設宴,本想唱給後宮姐妹們助興,不想……不想皇上也在。”


    聞言,有人忍不住鄙夷,倒底是巧合還是有心設計,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今兒皇上不來,怕是明日徐美人還要稱病告假,何曾把皇後放在眼裏。


    賞荷宴興致勃勃地來,散去時眾人心裏卻都是不好受,先有寶珠公主,後有徐答應,本就少得可憐的聖寵又多分一杯羹,誰還能高興得起來。


    當夜,嬪妃們都等著信兒,皇上究竟是要去上林宮看寶珠公主,還是要去秋水榭召徐答應侍寢,畢竟徐答應那副嗓子確實好,唱的曲兒直叫人入了溫柔鄉。


    夜幕將至,敬事房小太監端著嬪妃的名冊到了禦前,今兒八角亭的事兒傳遍了後宮,都等著皇上點寢,全福海也生了好奇,但他可不比下麵那些沒分寸的奴才,即便好奇,也得壓得死死的。


    李懷修頭也沒抬,朱筆落下一行紅字,指骨在上點了點,招來全福海,“拿去禦書房,明日後午召左軍大臣覲見。”


    全福海躬身接下,轉身之際,見皇上拂袖起身,撂了阮嬪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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