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立了秋,但天氣仍然熱得要命。


    地裏的玉米還沒有完全成熟,田裏的穀子也還沒有黃。


    生產隊這幾天都自由安排,沒有出工。


    社員們這段時間,背的背吊柴(背去賣的柴),割的割草。


    吳尚榮這幾天,天剛蒙蒙亮,就隨便吃了點東西,背起背柴草的工具背架,去後山上割草。


    後山東邊溝那邊,地勢陡,山路全是牛羊路,很不好走。


    但是各種青草長得非常茂盛,所以,許多割草的人都愛往這個方向來。


    吳尚榮今年十三歲,初中已經畢業了。


    有些人認為肯定是吹牛。十三歲在後世,還在讀初一。


    但七六年、七七年、七八年這三年的初中是兩年製,加上那時的小學全是五年製,吳尚榮是六歲多點上的學,所以在他剛滿十三歲時,就已經初中畢業了。


    因為家庭困難,他沒有報名讀高中,回來已經勉強可以幫媽媽做好些家務事了。


    所以,這段時間,他天天去東邊溝坡上割草。


    今天早上,吳尚榮起得比昨天早。


    因為他想到早上涼爽,早點把草割來捆好,背回家後好休息。


    吳尚榮今天找到的這片草好多天沒有割了,長得非常茂盛。兩個小時不到,他就把背的草割夠了。


    割好的草是用草或藤蔓捆成了若幹小捆,然後把它捆綁在背架上才背回家中的。


    把草綁在背架上是一件技術活。不是長期割草的人綁不好,這個過程又叫判草。


    所有用背架背青草的人判草,都要把割好的草判兩次。第一次判三分之一在背架中下部。


    然後把背架掀起來豎立起,用打杵把它抵好。


    接下來,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的草一小捆一小捆地抱起來碼放在背架上,用繩子緊緊地捆綁在上麵。


    為了把這一背架草判好,吳尚榮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所以,把草判好後,他已經大汗淋漓。


    他略微休息了一下,才背對著這一大背架草上路。


    他今天這一背架草有些多,估計有八十斤,這可能是他這個年齡階段能背負的極限。


    所以,他背在身上有些沉重。


    這時雖然才九點過,可是地下已經開始有地氣蒸騰上來了,一股股熱氣撲麵而來,令人有窒息的感覺。


    沒走多久,吳尚榮身上的那件補丁重重的單衣,已經被汗水打濕透了。


    開始這段路好走一些,隻有十多度的坡度,這樣的下坡路走起來不易踩滑。


    這段路走完,就到了最危險的大沙溝邊。整個這條溝有一二十米寬,十來米深。


    一條羊腸山道七彎八拐慢慢地由這邊的山梁彎到溝底,有些地方的坡度足足有六十度。


    吳尚榮背著鉛塊一般沉重的草,來到大沙溝這邊的山梁上,把打杵放在背架下方,讓重量大部支撐在那根立木上。


    這樣,他的肩頭才輕鬆了起來。


    這樣的動作叫息氣,也稱為打一杵。


    吳尚榮這一氣息得足足有五分鍾,他必須要息足精神,鉚著勁,才能把這背草順利地從這道山梁背到大沙溝對麵的那道山梁。


    開始下坡了。吳尚榮今天穿的是一雙新的草鞋,是前幾天下雨抱著梭草去二叔家,給二叔學了半天後,二叔給他開了個頭,他自己編織的。


    雖然沒有二叔他們打的草鞋好看,但穿起來還是很防滑。


    他每向下移動一步,右手就用打杵杵在地上,站穩了腳步再移動到下一步。


    這一情景很有些像背著沉重的殼慢慢往上爬的蝸牛。


    隻是蝸牛是背著沉重的殼往上爬,他是背著沉重的草往下移。


    火辣辣的太陽照在臉上,曬得他滿臉通紅,黃豆大的汗珠由額頭順著臉成串成股地往下流。


    這不是在背草,這是背負著沉重的生活重擔,在瀕臨深淵的地方艱難的行走!


    稍有不慎跌進深淵,將萬劫不複啊……


    吳尚榮十分小心地慢慢移動著雙腳,右手緊緊地支撐在打杵上。轉彎了,臉朝上方的土壁時要稍微好走一些了。


    因為這時,可以一雙手使用打杵了。


    一手握著打杵盤(帶凹槽的木柄),一手握著打杵中間,把打杵抵在上方的土壁上。


    這樣一雙手都可借用打杵的支撐力,走起來要省力一些,也要穩固得多。


    費盡千難萬險,終於走過了最危險的陡坡,走到了溝底。


    這時,他幾乎要脫力了。真想在溝心打一杵,喘一口氣。


    但是,地理位置不允許。如果有牛羊在上麵的山坡上吃草,隨時有被飛石砸死砸傷的可能。因為山梁兩邊的飛石,都是要往中間的山溝滾落的。


    還得堅持一會兒,走出大沙溝,走到山梁上,才能打杵休息。


    堅持,堅持,再堅持。


    吳尚榮拚盡全身力氣,終於走出了大沙溝,走到了山梁上。把背架放在一個土坎上,用打杵把背架抵穩。


    坐下來休息了幾分鍾,待氣喘均勻了,他才走到溝心裏喝了點水,用冷水洗了個臉,又開始準備背起草走了。


    剛想把草背起來,他四叔和小叔等人也背著草來到了對麵的山梁上。


    “四叔、小叔,你們今天也來了嗎?”吳尚榮問道。


    他小叔先打好了杵,便開口回答道:“是呀,你娃兒今天早哦。小心點哈,有兩三天沒下雨了,路上全是幹沙子,踩在上麵沙子容易滾動。”


    “好。那我先走一步走了哈。”


    於是,吳尚榮又用瘦小的身子,背著比身子的體積大幾倍的青草,行走在崎嶇的山道上。


    這一幕,又讓人想到了螞蟻搬家。勞動的工蟻也經常搬著比身子體積大得多的東西往前行。


    走著,走著。吳尚突然感到頭暈眼花,腦袋無比沉重。他不知道,因為天氣太熱,他又背得過重,已經中暑了。


    他咬緊牙關,還是想堅持把草背回去。又走了幾步,頭部一陣更加劇烈的眩暈感襲來,腳一滑,連人帶草摔了下去。


    直接摔下了下方的土坎,人和那一背架草一道滾下了山坡。


    這段坡度雖然沒有大沙溝那邊陡,但下方沒有幾棵樹。


    像這種情況,要想使人和背架停下來,一是背架滾到大樹下,被樹攔住。二是希望背架上的草快點垮下來,隻剩下背架和人是翻滾不遠的。


    這一幕,被離他不遠的四叔和小叔發現了,二人放下背上的草就往山下衝去。


    另外,跟著一路去割草的三個鄉親,也放下了背架幫著下山去救人。


    說運氣不好,運氣真不好。


    吳尚榮今天的這背草,一直滾到東邊溝的溝坎上,都沒有摔垮。


    說運氣好,運氣也真好。好像有人在遙控背架一樣,一路經過之處,盡是有草叢的地方。


    所以,吳尚榮盡管滾了幾百米的下坡,身上居然沒有一點掛傷和擦傷。


    更為神奇的是,附近幾百來米的溝坎上,隻有這一棵樹。


    而綁著草的背架如果不斜著右拐過來,也不會被這一棵臉盆大的樹子攔住。


    並且與大樹相撞的是綁有草的那一邊,如果是有人的這一邊,吳尚榮的身子與大樹相撞,肯定會受嚴重的撞傷。


    大樹就長在溝坎邊緣,下麵是二十多米高的深澗,溝底亂石林立,人掉下去萬無幸存的可能。


    他小叔和四叔一路哭喊著追下山來,見背架終於被那棵大樹攔住,才稍微放了點心。


    二人跑到樹下,見他雖然雙眼緊閉,身上卻並無明顯的傷痕。


    四叔把手伸到他鼻子下,發現還有微弱的氣息。


    他的四叔把他的手從背係(也叫背帶)中抽出來,把他抱了起來,放到他小叔背上。


    小叔背起他就往家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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