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在集慶路。


    讓兒子去國子學,已經成為了蘇貴淵的執念!


    若非現在天色已晚,蘇貴淵早就趁著機會前去找門路了。


    望著遠處,他熟知的那些國子學博士、乃至是助教的家裏。


    他倒是想起了曾經。


    蘇貴淵還是在國子學有一點關係的。


    他是大明唯一一屆科舉的秀才,雖然功名不怎麽高,但物以希為貴。


    起碼隻要朱元璋不再開科舉,哪怕最低等級的童生,那也是有價值的。


    而當年,和蘇貴淵同為一屆的,如今有好些已經成為了國子學的助教,乃至是博士。


    他曾經走門路,也是走的這些人,然而連門房都進不去。


    就算好不容易拉下臉皮,送給門房一些好處,真的進去後,也會被“沒有名額”、“上麵有規矩”、“下次再來”等等理由給拒絕。


    然而。


    這一次,蘇貴淵卻信心滿滿,看向曾經前往的“故友之所”,硬是忍住了現在前去的想法。


    最起碼也得回去,好好洗洗這一身的晦氣,明日,等到明日就立刻帶著閑兒,備上一些厚禮,再來拜訪。


    隻是。


    蘇貴淵還是低估了,他作為空議案唯一一個死裏逃生之人,並且還被聖上升入中書省的含金量。


    早在他拜別張觀策的一刻。


    各方有心思的,都在關注他的行蹤。


    因此,遠遠的,他還隻是看了一眼那些故友之所的方向,也準備在下一個路口就直接拐過去,然後回家。


    突然!


    “蘇賢弟,這麽巧?這是剛從中書省出來?哈哈,恭喜蘇兄高升啊,這幾日蘇兄怕是驚嚇過度,是該回去好好休養。”


    巷道口,一位儒雅的留著胡須的男子,似乎剛從巷道出來,想要去辦什麽事。


    看見蘇貴淵,頓時驚喜的喊了出來。


    “翰文兄……”


    蘇貴淵眼睛一亮,這位是國子學的博士,他剛剛才想著明天拜訪來著……這麽巧就遇到。


    “的確是剛從中書省出來,沒想到咱們這麽有緣,我剛還想著明日再來拜訪翰文兄來著……”


    蘇貴淵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雖然他下了大決心,要在官場上出人頭地,但人的本性哪是那麽容易改的。


    就比如現在,他就想趁著機會,將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然而心裏還是一番糾結,正準備說的時候。


    “哈哈哈,拜訪為兄幹什麽,應該是為兄去拜訪你才對啊。說好了,這次榮升寶鈔提舉司提舉,你的高升宴,為兄是一定要去的。萬萬不能可把為兄忘了。”


    蘇貴淵憨笑一聲,“不過是僥幸活命,哪裏敢辦這宴,更何況不過八品……”


    “哈,話可不能這麽說,賢弟脫離空印案,聖上親言賢弟有麒麟子,升賢弟邁入中書省此等清貴之地,可謂平步青雲,若是此次不宴請賓客,難不成賢弟真的一步登天之後,就把我等故友忘了不成?”


    “哪裏哪裏?”蘇貴淵連忙擺手。


    “所以啊,賢弟莫要推辭,這高升宴一定要辦,就算是為兄出錢也要為賢弟大辦……”


    蘇貴淵趕忙擺手,“不可,萬萬不可,不過我兒……”


    “哈哈哈,賢弟要說什麽,為兄一清二楚。”


    郭翰文大笑一聲,然後朝著皇宮的方向微微拱手。


    “聖上開國子學,不止收的是官宦子弟,更有天下良才。如今陛下親言,蘇兄之子為麒麟兒,怎可不入我國子學?”


    “該入!當入!我國子學幸甚啊!”


    郭翰文拍著胸脯,讓蘇貴淵放一百二十個心。


    果然。


    這可是蘇貴淵一直以來的心病,此時,臉上連忙浮現出笑意,“那就多謝翰文兄了……”


    “哈哈哈……哪裏哪裏,倒是蘇兄,要為我在胡相麵前多多美言啊!”


    蘇貴淵笑容一滯,隻不過這種表情隻是停頓一瞬,便順著笑了下去。


    ……


    拜別郭翰文,蘇貴淵攥了攥拳。


    不一樣了!


    真的是不一樣了……


    博士有五品,有七品。


    高翰文卻是五品博士,其在國子學之中也算是清貴,如今卻也要拜入胡相門下。


    蘇貴淵再一次感受到,這位丞相的滔天權柄。


    今日沒有拜訪到,倒是可惜。


    如此想著,一路回到家裏。


    這才看到家門之前,厚禮幾乎堆滿了整條街道,想到這一路上,見過了許多人,都笑著殷切的跟自己攀談。


    明明往日裏隻需要半個時辰的路,硬生生走了半個下午,趁著宵禁才回到家裏。


    也幸虧是回來晚了,否則不知道,還要應付多少人。


    若是按照蘇閑的話來說,一個下午的人情曆練,倒是把他的社恐差點治好了。


    “貴淵!”


    而這時,吳秀也已經發現了蘇貴淵,連忙上前。


    聽到消息是一回事,看到活人一回事。


    兒子在家裏,為了不讓兒子看到她擔心,天知道她壓力有多大。


    “沒事了!”


    “沒事了……”


    蘇貴淵呢喃自語,拍著吳秀的肩膀細聲安慰。


    想到就在前些天。


    自己一家,還要為未來盤算,他還要叮囑吳秀一旦被流放要注意什麽,怎麽保護孩子等等一係列。


    今天就升職,他甚至隻是走了個路,就把孩子的未來安排好了。


    人生境遇跨越如此之大,卻是讓他都不禁有些唏噓。


    而也正是現在,他自己這才意識到,死裏逃生又是多麽難能可貴。


    差點落下淚來。


    “多虧了閑兒啊!”


    蘇貴淵的目光,遙遙看向那個正笑著看著自己的孩子。


    聖上親言的麒麟子。


    絕不能被自己誤了前程!


    還有,如今自家孩兒的風頭,已經成了整個京城的閑談,多少人也在盯著他。


    不知為何,蘇貴淵卻也感受到了一股緊迫感。


    自己必須在官場上一步步走下去。


    風頭越高,浪頭越急。


    自己必須比風頭還高!


    否則,自己一旦跌落,後麵的孩兒也恐怕要跌個粉身碎骨……


    至於後退。


    眼下這個高度,他根本沒有了後退的選擇。


    退一步,就是深淵!


    此次的境遇,讓他深刻意識到官場之上,所有人都在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越是往上,越要明白高處不勝寒。


    而正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


    “餓死了,快吃飯吧。”


    ……


    “咱吃飽了,端下去吧。”


    同一時間。


    朱元璋擺了擺手,趁著宮女將飯食端下去的時候。


    他這才狀若隨意的說道:“倒是有趣,這蘇貴淵一出去,怎麽還成了香餑餑,嘿,剛出了中書省,就把兒子安排好了,國子學……”


    馬皇後從一旁走來,“官場之上不就這樣嗎,你方退場,我方登場。登場的人風頭可不就大,不過,讓蘇貴淵去寶鈔提舉司,你到底怎麽想的?”


    一旁,朱標和朱雄英也在一起。


    朱元璋如果不是在謹身殿忙著,那吃飯的時候就一定會回到坤寧宮,這也算是他難得的溫馨時刻了。


    朱雄英眨巴著眼睛,仔細聽著,實際上他現在很多事情都處於懵懂狀態,但那個跟自己在城牆根玩的蘇閑,是蘇貴淵的兒子,他卻是知道的。


    此刻也不禁豎起耳朵,聽到蘇閑要去國子學。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不由得殷切道:“爺爺,我也要去國子學。”


    “雄英乖,咱們上的是大本堂,官宦子弟才去國子學……”


    朱標趕緊穩住兒子,不讓他打擾爹娘談話。


    同時他也好奇道:“從照磨所的五年任期就能看到,其為人木訥,並不擅長官場之道,而這中書省之地,最是要和人打交道。”


    “再加上寶鈔提舉司,爹你前兩年才確立,用來彌補洪武通寶銅料不足的問題,這麽個重要職位,交給一個木訥的人……”


    朱標搖頭,他並不看好。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原因,“孩兒曾聽聞,胡相有一個愛好,就是愛養猴,平日裏家仆也不負責端茶倒水,這些活全是他養的猴兒來做的。每逢有官員拜訪,胡相都以猴兒來侍奉,可算是官場上的一大奇事。”


    “您把他送過去,就不怕最後也變成……”


    朱標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誰知。


    朱元璋卻一笑,“要麽說標兒你還得再練練。”


    “胡惟庸愛養猴,那就讓他養……”


    此刻,朱元璋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先是逗了逗大孫,這才再度一笑。


    “但他們也要知道,吃得誰的飯。”


    “更何況,咱讓他去寶鈔提舉司,是去辦事的,可不是讓他別人當猴的,若真吃了別人的飯,喜歡給別人當猴,忘了自己的差事。”


    “哼……”


    “那也別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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