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福壽才被馬車送到徐府,因為是徐府的老人,所以沒人在意,一路回到自己簡陋的房間,又有人將箱子放下。


    盡管昏昏欲睡,但福壽還是記得弟兄們對自己的叮囑。


    所以第一時間就將其放到床板底下。


    做完這些,前來送他的人,才找了個理由離開。


    而福壽自己,則睡了過去。


    ……


    這些人離開徐府後,便一路前行,腳步極快,一直來到某座府邸,進去之後便再沒出來。


    中書省。


    胡惟庸看著麵前的李佑,對方每說一句話,胡惟庸的神色就鎮定一分。


    等到對方說完後,他才回過神來。


    “還是不夠,但憑這麽一點兒,依舊算不上證據確鑿……得再穩妥一些。”


    胡惟庸端坐,或許是近期,在謀劃前所未有的大事。


    每一步每一個過程,他都親自參與其中,務求縝密,並且緣由清楚,線索明晰。


    當然,在很多眼線盯著的現在,再加上對方的身份到底不般。所以簡單的一些“謀害”,不僅顯得青澀,而且容易露出馬腳。


    因此。


    在他看來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要搬走這座大山,所謂天時,便是需要恰好到一個最關鍵的時機。”


    “如今這個時機,隨著燕王就藩已經越來越近,一個完全聽從藩王,並且不受限於勳貴的萬裏長城,才能更好的防禦我大明,相信陛下也是如此想的。”


    “至於地利,天然的寶鈔印版案,雖然開始於蘇貴淵,但這個大文章剛好是一個由頭,可如今的傳言不夠,還需要真正的契機……”


    “最後便是人和,可惜,要是鈔鏡院丟失的印版,恰好出現在這個時候,才算是完美契機。”


    “再加上提前的準備,到時候……不發則平靜無波,看似風平浪靜!”


    一邊說著。


    胡惟庸的眼眸也是冷厲起來。


    之前,國朝的很多官員無緣無故的犯事、甚至是陷入某些案情,或者告冤給聖上說著自己的不是。


    都會在暗中消弭於無形。


    很多人甚至連基本的反應都沒辦法做出來,事情就已經成功。


    而現在,他親自參與其中,三番四次的思慮,拋棄了很多選擇,也因勢利導,借助東風,憑空造就了一個又一個陷阱。


    環環相扣之下,他有信心,一旦真正開始。


    必是千鈞一發,萬鈞雷霆!


    如此想著,他不禁又道:


    “讓該藏的也別藏著了,趁著這個機會,先拋出魚餌,試探一下吧。”


    聞言,李佑在旁邊立刻稱是。


    隻是他似乎想到什麽,不禁再度說道:“丞相,看那三司的樣子,似乎隻想盡快結案,另外,新出現的那些琉璃,屬下昨天連夜去查了一下。”


    “雖然出現的蹊蹺,這琉璃據說出自江浦縣,還是最近半個月內,才突然搭建的官窯。”


    “而且剛一燒,就燒出來了琉璃。”


    “嗯?”


    聞言,胡惟庸明顯一愣。


    不過這琉璃再怎麽吸人眼球,在他眼裏,依舊沒有半分值得自己留心的位置。


    隻是聽到這些,還是不由得好奇道:“燒出來的?”


    “對,就跟陶瓷一樣,就是燒出來的。”李佑果斷道:“而且……屬下怎麽看,都覺得其背後有那格物院,不對,準確的說是那蘇閑的影子。”


    “因為細察之下,負責的那些匠戶,裏麵竟然有一些姓白的的,而據說,應天府知府林一德,前段時間查案之時,就有幾個格物院書童前去報案,也是姓白……”


    “屬下追查之下,發現他們有些關係……”


    李佑昨天晚上一夜未睡,追查的細致入微。


    然而。


    胡惟庸聽到這裏,卻將其打斷,“這些東西,終究隻是微末小事。”


    “此子就算再麻煩,離開了大本堂,也就隻能玩弄一些奇技淫巧了,眼下最重要的,並不是他。”


    胡惟庸擺手道:“不管他現在又要作什麽?什麽稅收論也好,商稅也罷……讓其做夢吧。”


    “現在最要緊之事,你是知道的。”


    李佑連忙點頭,“正該如此,但孝城……”


    胡惟庸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當即皺起了眉。


    “他去找了?”


    “是!”


    胡惟庸有些不耐煩的看向家的方向。


    “罷了,不去管他,當下首要之事做好,比什麽都強!”


    “打走了山中虎,一些橫跳的兔子罷了,又能作什麽?”


    李佑聞言,頓時明白其意。


    連忙點頭道:“是!”


    “另外,再催促一下三司,他們昨天在這裏說的,咱雖然明拒了,但告訴他們,如果真的證據確鑿,該出手時就出手。”


    李佑當然明白,胡相指的是什麽。


    他笑了笑,連忙道:“胡相,這個契機屬下早準備好了。”


    ……


    三日後。


    大理寺內。


    前幾日再見假鈔,大理寺上下頓時忙碌到不可開交。


    而這麽幾天的時間過去……


    終於,假鈔的眉目已經越來越清楚。


    “該查的已經查了,但凡是當初前往西市那座庭院的人,徹夜清查下,連他們祖宗十八代都給翻出來了,但毫無意外,什麽都沒查出來。”


    趙庭看向麵前的禦史大夫陳寧。


    “現在剩下沒查的,也就僅有他們了。”


    他們……


    其實意思很明確,就是胡相的兒子,以及當日前去的那些勳貴之子。


    “查來查去,看來和咱們當初的猜想一樣啊。”


    “再加上北平曾經大規模出現假鈔,那懷疑人選,也就呼之欲出。”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心驚膽顫。


    三司雖然在丞相的默許下,將線索都聚攏在了一塊兒,然而接下來,觸及到他們當日所言,卻沒有人真正將其付諸於行動。


    更不要說,去上書聖上了。


    “不管了!”


    這時,暴躁的刑部尚書頓時說道:“聖上讓我們查,我們隻要查到結果就是了,自從假鈔再度出現,陛下從三天前就一天問一次進度,昨天已經連催了三次,今天無論如何,都要上奏。”


    “可……”趙庭並不想牽扯其中!


    “如實說!”


    禦史大夫陳寧也下了決定,“丞相之前也來了消息,若線索齊全,那再大的事情,也不能瞞住陛下。”


    “否則,若有萬一,便是萬劫不複!”


    “也罷!”


    趙庭也牙齒一咬,“既然已經是事實,哪怕再匪夷所思,事實也是事實。”


    “我等查到的如實相告,至於結果,便由聖上定奪。”


    說話間。


    三人共同落筆,寫下的奏疏,其內都是這幾天的所有的猜想,以及查到的線索。


    等到這些都寫完後,再將這幾天的案宗詳情,查到的每一個人的家境也都記錄在上。


    之後,奏疏連帶著卷宗加起來,幾乎擺滿了一個半步長高的箱子。


    封存後,直送皇宮!


    ……


    而與此同時。


    於朝野內,在為假鈔線索而費盡周折之時。


    整個民間,卻是另一番景象。


    從國朝在西番定下貿易,設立商鎮之後,大明的西市便逐漸多了好些異國他鄉的玩意,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琉璃。


    這個在很多人看來,價值連城,稀有而精美的琉璃,價格一直都是水漲船高,可是三日前,西市鬧出的琉璃風波,卻讓所有人都動心不已。


    而作為其中,掏出“五千貫”的冤大頭,胡相家裏的小相爺胡孝城,儼然成了最大的笑柄。


    因此。


    這幾日蘇閑“偶爾”聽到,胡孝城到處查找那“琉璃”的來源。


    在其費盡千辛萬苦之下……


    終於。


    江浦縣、洛馬莊。


    今日一大早,浩浩蕩蕩的人群,從胡府一路往北。


    期間。


    不少京城百姓見此,紛紛打聽,而前者也毫無隱瞞,在聽到消息後也紛紛坐不住了,跟著他們一路就來到了這裏。


    此刻四周。


    繞著眼前的村落,準確的說,是在村落前方,似乎是剛剛搭建起來一些火燒的窯洞外圍。


    人群密密麻麻,甚至現在,還有人從京城走出,聽到消息後專門來到這裏看熱鬧。


    而蘇閑也在這裏。


    今日帶著劉二劉三等人,剛出門不久,就被白找到,一路跟著人群。


    此刻……


    前方不遠處,數十位凶神惡煞的“惡漢”,正搜刮一切,宛如土匪,不僅將看到的東西全部拽下來,摔碎在地上,但凡有敢於阻攔者,紛紛揮拳踢腳,將那些人全部擊倒在地。


    不一會兒,便有一道道身影,穿梭於塵土飛揚的土牆之內,不時小心翼翼的抱著一些箱子。


    而沒有箱子的,也是雙手抱著,將那些東西放在最中心的地帶時,又折返回去,繼續去拿。


    很快那中心之地,已經聚集了好大一堆的玩意,在太陽的照耀下,映射光芒。


    赫然是琉璃!


    每搬出來一些。


    今日跟著那些隊伍,到來此地的百姓,就發出一聲聲驚呼。


    “真有琉璃啊!”


    “這怎麽看,還真是燒出來的,我去?跟瓷器一樣,這麽說咱們這段時間,以為價值連城的東西,竟然還真是那些人燒出來的不成?”


    “我看這些東西,跟燒陶瓷的地方,也差不少多少……”


    “什麽差不了多少?根本就是!你們是不知道,這洛馬莊之前,本來就是燒瓦片的地方,咱們用的陶碗,大部分也出自這裏,結果現在……這搖身一變,成了搖錢樹了?”


    “也不是搖錢樹,真正出來也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是真沒想到,琉璃也能燒出來!這段期間,京城多少富戶因為此物,而散盡家財,還想著物以稀為貴,收藏起來以後等到價高的時候再賣,現在怕是全傻眼了!”


    人群之中,你一句我一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說的清清楚楚。


    哪怕是再茫然的人,也都聽明白了。


    但很快,有人反應過來。


    “我看未必,今天不就是有人來找麻煩了,怕是這工藝,要落到人家手中了。”


    話音剛落,很多雙視線便朝著那邊望去。


    裏麵有豔羨,也有看好戲的,更有人帶著壞笑,似乎覺得那些工匠挨打的理所應當!


    “活該,”


    此刻。


    白聽著耳邊的話語,連忙看向旁邊。


    “少爺,現在怎麽辦?三叔他們還在那兒!”


    蘇閑目光閃爍,並不回答白的話,而是一直盯著哪兒。


    此刻。


    他們明顯是將東西搬得差不多了。


    一個個動作放緩,目光帶著癡迷的,看著那堆積的如同小山一樣的琉璃。


    裏麵,甚至有在幾日前,他們還真的以為是價值連城的“海月琉璃”。


    比起更加好看精美的,更是不知道多少。


    然而現在,堆積在一切,再好看精美的東西,也跟一堆破爛一樣。


    “這些琉璃,你們是怎們做出來的。”


    胡孝城眼神閃爍,壓抑住心裏的貪婪。


    今日在他看來,可謂是立了很大的功勞。


    不僅是錢,更是權!


    他就不信了,番人拿著這些琉璃,這幾年來,明裏暗裏賺了大明多少銀子?


    現在他隻要將這手藝掌控在手裏,明著可以賺錢,暗地裏也能通過父親,稟告給陛下。


    到時候,他胡孝城可不就是讓陛下都要看重的“全才”!


    就是這手段,雖然不好看,但也是為了大明。


    嗯……父親就是這麽說的。


    當然,他也聽過那李佑偶爾所言,什麽可能和格物院有關係?


    有個屁關係,在他看來,如果真有,他們還用得著之前被自己打得連連敗退?


    香料店不僅不賺錢了,連書坊也關了不少。


    最核心的格物快報,更是被自己三下五除二,亂拳打死老師傅。


    “不說是吧?”


    這時,他看向麵前的工匠。


    就在剛才,他已經審問了好多次,然而,卻始終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麵前的人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


    若非眾人看著,他真想將他們活活打死!


    “既然如此,先帶回去,在這裏讓他們看著算什麽?回去之後,我有一萬個辦法,讓你們爭著開口!”


    “哼!私通番人,共同賺取我大明寶鈔,恐怕那假鈔也有你們的份兒,一個都別想跑!”


    說著。


    他看了看太陽,又看向旁邊的馬夫。“太熱,快快帶我回去,我先去告訴父親。”


    “是!”


    馬夫答應一聲,立刻扶著胡孝城上馬,後者親眼看到琉璃也算是心滿意足。


    此刻上馬後,也是嬉笑連連。甚至親自拿過馬鞭,讓馬夫坐在一邊,他則是坐在另一邊的車架上。


    “駕!”


    聲音落下,馬車已經疾馳而出!


    蘇閑看到這裏,不知為何,雙眼閃過奇異之芒。


    不管他曾經看得史書怎麽寫的。


    他總覺得,一直等下去,太被動了。


    等又能等來什麽?沒道理自己已經來到大明這麽久,什麽都不做,一直等到對方暴斃?


    既然形勢已經注定你死我活!


    他不介意,幕後推一把。


    想到這裏,他看向旁邊的劉二。


    後者立刻點頭,悄悄來到人群後麵,翻身上馬,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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