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的秋雨將台城內一處處房舍與棚屋打得濕潤灰黑,但在伯爵府威嚴寬敞的大殿內,燈火通明,杯觥交錯,場間內舞女們的舞蹈歡快喜悅,宴請齊國使者的晚宴已經進行到半夜了。齊國使者肥胖的身材就坐在距離邢伯不遠的地方。此時的齊使已經喝的進入狀態,滿麵通紅,對陪坐在身邊的一名舞姬上下其手,恨不得馬上行其好事。


    邢伯坐在上首微笑著看著這一幕,眼底露出深深的厭惡。他輕輕磕碰著酒杯,對著齊使笑道,“丹芹大夫從臨淄到我台城,路上走了一個多月,舟車勞頓,甚是辛苦,現在可恢複否?在此飲食還習慣否?”


    齊使很不情願的放下手邊的美姬,揚起臉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嚴肅,輕笑道,“回稟君上,外臣已休息了十餘日,現在已經完全恢複。外臣遠來,這一路驛站小吏們服侍的尚可,就是酒肉稍微清淡了一點。這邢國河山確實大美啊,就是鄉下百姓麵有菜色,看來今年的收成……”


    齊使看見邢伯麵有不豫,又笑道,“君上,明年我齊國宣公四十壽辰,不知邢國禮物準備的如何了。聽說前段時間,叛逆公子嚴引赤狄部在瀾山偷襲君上,不知可需要我齊國大軍前來助戰討伐赤狄否。我齊國與邢國兄弟之國,如有需求,我齊國定將鼎力相助。”


    邢伯大笑起杯道,“如此,先謝宣公美意了。上使遠來勞頓,飲了此杯請先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議!”說罷,放下酒杯起身拂袖離開了宮殿。


    齊使嗬嗬笑著,用眼角鄙夷的掃了邢伯背影一眼,也起身,笑嘻嘻的拉著身邊兩個舞姬的柔軟小手,晃晃的向殿外走去。


    走出殿外好遠,邢伯的臉上才露出怒容,狠狠的甩了甩袖子。這齊使著實可恨,到了台城之後,邢國眾人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的伺候著,可這廝仗著是上國使節,對邢國眾人頤指氣使,放肆之極,言語間對邢伯也不太敬重。邢伯幾次想要發作,都是強壓怒火,忍了又忍。


    乘著軟轎穿過幾道府門,邢伯來到了內府的一處宮殿處。揮退左右侍衛和隨從,在宦人的引領下信步走進了宮殿。


    “臣妾見過爵爺!”


    “琳兒(宣兒)見過父親!”


    虞琳、虞宣和一宮裝麗人早已跪坐迎候。見邢伯進來,宮裝麗人連忙上去幫助邢伯脫去外袍。


    燃燒的燈燭映照在屋內,一片溫馨的氣息。夜色裏偶爾響起椅子挪動的聲音。邢伯的眉頭緊蹙,還沒有從剛才的陰鬱中緩過來。


    看見虞琳端來茶水,邢伯的臉色才稍微好些,抬頭說道:“琳兒,為父後日要與齊國使節外出狩獵,你也一起去,到時候和你六哥一輛車……”


    “父親……女兒與那周南兩情相悅,懇請父親……”虞琳猶豫再三,鼓足了勇氣小聲說道。


    “啪”,一個耳光重重的扇在虞琳的臉上,虞琳跌坐在地。


    邢伯怒聲道:“哼,你的婚事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那個白狄的小子自恃救過你一次,就敢以此要挾求婚與你。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白狄蠻夷的雜碎,一個逃卒的兒子,還敢想娶我伯爵的女兒。真以為自己立了些許軍功,封了個小小的爵位,就敢來求親。我沒把東西砸在他的臉上就是已經看在白狄部的麵子上了。”


    “告訴你,嫁給他,你想都別想。你的婚事輪不到你做主。我明白告訴你,我已經答應了齊使,把你嫁給齊國太子。明年初完婚。你再敢跟我提什麽周南,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邢伯說完,俯下身惡狠狠的對跪在邊上渾身發抖的宮裝麗人道:“看看你的女兒,這就是你教的,哼!”


    邢伯看看屋內的三個女人,滿臉厭惡,抄起袍袖踹開殿門走了出去。


    “後日的狩獵,你必須去,否則有你好看……虞琳禁足,沒我命令不許走出府門一步……一群混賬東西……”,邢伯的聲音漸漸遠去。


    邢伯走後,母女二人抱頭痛哭,虞琳大哭道,“周南舍命救我,沒有他女兒我早就死了,父親為什麽如此對待人家。”


    虞宣也躲在裏屋嚶嚶地哭著。


    ——————————


    屋內帷幕的後麵傳來陣陣鼓樂聲,帷幕內春意盎然。


    太子虞錄和齊使丹芹倆人分別躺在相距不遠的水池之內,倆人身上不著寸縷,滿麵紅潤,身邊分別擁抱著幾個穿著紗衣的舞姬。


    丹芹心滿意足的斜躺在水裏,待呼吸喘勻了,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虞錄,懶洋洋的說,“太子殿下,外臣已到了一旬有餘。前幾日,邢伯已然允準將七公主嫁與我齊國太子殿下。聽聞七公主並非邢伯嫡出,但出生之時曾滿室蘭香,卦辭曰‘是謂鳳皇於蜚,和鳴鏘鏘。有王之後,將育於虞。並於正卿,大莫與京’,說是以後是要嫁給王侯的,生的孩子也很高貴。太子殿下,是否實情啊?”


    虞錄斜靠在身邊舞姬身上,說道:“確實實情。我七妹雖非嫡出,但自幼聰慧,性情溫婉,容貌十分秀麗,幼年起身上就帶有一股先天的清香。父親將她視為掌上明珠,曾言一定要將她嫁與公侯嫡子,將她母親也抬了身份。我邢國隻有兩個成年未出閣的公主,將七妹嫁與齊國太子正是最好啊。”


    丹芹扭扭了肥胖的身體,一隻肥手又開始不安分的探索身邊的美婦,一邊說道,“隻是聽說七公主對此婚事不甚滿意啊。”


    “哈哈,怎麽會不滿意。齊國太子伋身份高貴、年少有為、多才多藝、英俊瀟灑,聞名與我大周各諸侯國,嫁與太子伋是多少諸侯公主最大的心願。未來的齊國國君,正是我妹的良配。大夫可不要聽信什麽市井謠言。這個年紀小女孩嗎,總會有些胡思亂想。她的婚事自然是父親做主,哪輪到征求她的意見。”


    丹芹此時已將美婦摟在懷裏,笑著說道:“聽聞幾個月前,瀾山秋狩大戰,七公主與一白狄侍衛小子失蹤了好幾日,回來後就對白狄小子念念不忘啊。”


    虞錄已經坐起身來,兩眼盯著丹芹,肅容沉聲道:“絕無此事!當日大戰之時,兩軍衝殺,極其混亂,七妹和幾個侍衛慌亂中躲入附近山裏。七妹回來以後,府內醫生和嬤嬤已經對其診治,確實還是完璧之身。更沒有什麽白狄小子之事,事關我邢國公主名節,丹芹大夫可要慎言啊。”


    丹芹肥胖的身軀已經開始扭動,氣喘籲籲說道:“沒有此事最好。還請太子殿下轉告邢伯,我齊國眼裏不揉半點沙子。即使隻是傳聞,我齊國也不想聽到。太子殿下,邢伯百年之後,太子您能否順利登基,我齊國一聲可定,些許小事還請太子殿下辛苦些啊。”


    虞錄默默的看著對麵一堆白花花扭動的身體,麵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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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父親的默許後,太子虞錄退出養心齋,正好遇到迎麵走來的六弟虞習,看見虞習步履匆匆的樣子,虞錄一陣心煩。虞習是自己的一母所生的親弟弟,倆人自幼關係很好。自己當上太子之後,虞習對自己也十分敬重。可自從虞習被父親安排出來任事以來,權柄漸漸加重。目前已經獨立承擔對白狄、衛國、中山國等部落和諸侯國的貿易交往等事,也不像以前事事向自己匯報,身邊也聚集了一些修士和武士。倒不是說虞習會對自己有什麽威脅,總是覺得不像以前那麽親近,有了少許隔閡。這個弟弟好像對那個什麽周南倒是很是親密,此番事了之後得找機會好好的和他談一下。


    虞錄乘著馬車回到了屬於自己的辦公大殿,今晚還有兩夥重要的外地來客要宴請。


    殿外冷清,除了侍衛之外還有幾個身穿黑色、褐色衣服的大漢站在四周。殿內燈火通明,人員卻也不多,六七個人正在低聲相互交談,見到虞錄到來,紛紛上前見禮。


    侍女們上完酒菜後就退出殿外。邢國太子坐在中間,左手坐上位身穿黑色衣袍者來自鎬京秉燭台,右手坐的身穿褐色衣袍之人來自齊國四合庭。太子虞錄殷勤的勸著酒,觥籌交錯間自然有會來事、會說話的太子府幕僚出麵,或者說一說對朝廷各位大人的仰慕,對秉燭台的尊重,對四合廳維護天下平安的認知,再說幾個葷段子,委實是一片賓主盡歡、和樂融融的場麵。


    酒足飯飽,談論正事。其實對方的來意早有公函到此,此前也早已見過幾麵聊過公事,今晚隻不過是給兩隊人湊在一起,彼此見個麵,招待一翻而已。


    黑衣之人站起,此人身形高大、眉宇軒闊、虎背猿腰,對虞錄施禮笑道:“太子,我秉燭台的來意你早已清楚。前段時間,在大青山附近出現扈妖亂黨的蹤跡,周邊的中山國、榮國、衛國等地經過我們多次搜索,已經可以確認沒有姬扈及其下屬的下落。邢國我們以前也曾來過,但是恰逢幾位公子作亂,台城幾易起手,人員戶籍根本無從查起。現今伯爵繼位,國已太平,所以我們要在此好好搜索一下叛逆的下落,還請伯爵和太子給與方便。另外,四和庭受天子命掌管天下牢獄,恰好偶遇顏雲獄吏在此捉拿大妖,如果方便還請顏獄吏一起協助追查叛逆。”黑袍之人向邢太子和對麵的褐衣人抱拳施禮,禮節一點不差。


    對麵身穿褐衣、身材敦實的頭領也趕忙站起行禮道,“區旅士,我四和庭接到秉燭台傳來的協助追緝公文後,就始終在關注叛逆姬扈的下落,隻是始終沒有找到這個叛賊及其餘黨。此次我等受命前來捉拿一個躲在瀾山裏的大妖,需要耗費好多時日。在此期間,如果區頭領有差遣,我等定當全力以赴。”


    太子虞錄舉起酒杯,笑道:“我邢國上下定當全力配合秉燭台各位大人追緝叛逆,自我以下,邢國朝臣、大軍隨時聽候區頭領調遣。另外,四和庭諸位大人來我邢國捉拿大妖,為天下也為我邢國除此大害,造福黎民百姓,在此一並預祝兩位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屋內幾人一起飲了杯中酒。


    太子虞錄揮揮手,一個侍衛領著一群歌姬進了門來,隨著舞曲聲音緩緩響起,歌女們輕靈的嗓音也在殿內響起。這裏的氣氛比之邢伯那邊要寬鬆很多,加之沒有什麽重量級的人物,所以氣氛也比較活躍和寬鬆。


    眾人嬉鬧到半夜,秉燭台的區直因為第二天還要出發,所以先行告退。


    送走區旅士後,虞錄返回殿內,隻留下一個侍衛,然後將殿門關上。大殿內隻坐著四合庭的獄吏頭領顏雲。


    虞錄坐下,斟酌了一下語言,覺得還是開誠布公的好,就坦言道:“顏獄吏,恕我冒昧,單獨留下您是有要事相商。我目下有個十分為難之事想請顏獄吏協助幫忙。此事既是公事,也不算公事。我們想除掉一個人,但是不能我們自己動手,所以想請顏獄吏幫個忙。事成之後,定會厚報,我也欠下顏獄吏一個人情。”


    顏雲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邢國太子虞錄,說道:“我四合庭本就是掌管天下牢獄。虞太子的意思是讓我們幫你殺個人?這豈不是於理不合啊?而且既然你們殺不了,我們怎麽殺啊?那不是惹禍上身嗎。”


    虞錄很坦然:“此人不是我們殺不了。一個小小白狄部的蠻夷之人,大概二境、三境左右,隻是我怕手下們出手手尾不幹淨,事後被白狄部追查起來麻煩。正巧顏獄吏帶隊到此捉拿大妖,手下高手眾多,又都是外來的,隨便派兩個人把人殺了,事後如果真有人追查到你們,隻需安個什麽勾結妖族的罪名就是了,隻希望你們做的幹幹淨淨不留後患。這是一半酬勞,剩下的完事之後再給。”


    說完一揮手,一名侍衛打開了邊上的一個箱子蓋,裏麵滿滿的碼放著金子。


    顏獄吏看著箱子,沉思了片刻道,“如果隻是二鏡、三境左右,那我們接了。實不相瞞,此次捉拿大妖,我四合庭不禁派出一位金丹仙師隨行,還有十幾位好手。隻是仙師現在城外休息,我們辦事必須避開仙師,時間可能稍慢。”


    “不行,此人必須十日之內殺掉,越快越好!”虞錄斬釘截鐵的說。


    顏獄吏沉思半刻,“好吧,我們接了。”


    雙方拿起茶杯相互虛敬,然後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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