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初升的太陽,周南一瘸一拐的先去給妍蚩老人送完飯,然後又拿著食盒走進了老祖姬慕的院子。姬慕老人最近兩年變得越來越愛睡覺了,有時候大上午的在給周南講課的時候就歪頭睡著了,有時候坐在椅子上看著書就睡著了,用老人自己的話說,歲數大了,精神頭不濟了。


    老人正坐在院子中間曬著太陽,看見周南進來,慈愛的看著這個年輕人。近百年的自囚生涯,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恬靜安逸的生活,隻是隨著歲數越大卻越是感到孤單,幸好這幾年有這麽一個家族晚輩陰差陽錯的來到自己身邊,讓自己過得不至於太寂寞。這幾年,既是排解孤獨,也是栽培晚輩,數術、兵法、禮儀、醫方、修道、符咒、天文,姬慕幾乎把自己平生所學一股腦地塞到周南的腦子裏,至於理解到什麽程度那就是周南自己的事了。


    周南放下食盒,伺候老人吃上早餐,然後開始每天擦洗院落桌椅家具的本職工作。


    周南一邊幹活一邊向老人說起了外麵的情況。老人簡單的吃了一些粥食就放下碗筷,微笑著向重侄孫解說起外麵的故事:“外麵高山上豎立的黑塔叫做困天塔,真正的牢獄是在困天塔的下麵,共有九層,越是窮凶極惡的妖魔越是關在下麵。早年間,四合庭找到那些不服朝廷天威管教、殺人放火的人仙妖神時都是直接殺掉,或者抓回來押到仰山上的盛天台用巨雷轟得神魂俱滅。可是總會有些修煉有成,已經體會了些許天道的人仙妖神無法直接殺掉,就隻能捉拿回來壓在困天塔中慢慢消磨他的修為,拖個幾百年後到一定程度了再殺掉。再後來為了顯示我大周的寬仁,有些可殺可不殺的也就捉拿回來了關在裏麵。有一些不是死罪但是被朝廷處罰的山上門派的修士、諸侯貴族、朝廷官員也被關在這裏。還有一些像我和隔壁的妍蚩一樣人質性質的也關在這裏,當然了,那些人的待遇是無法和我們相比的。”


    老人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歇了一會,繼續說道:“關押的人仙妖神多了,矛盾也就出來了。空間就那麽大,你來了就要擠占別人的地方,在那九層困天塔裏據說也分成大大小小十幾夥勢力,各有各的頭目。這些幕後的頭目以前都是修為深厚的強者,雖然都被關在最下麵,可也能通過各種渠道行使自己的意誌。”


    周南奇怪的問道,“這麽多桀驁不馴的強大修士湊在一起,萬一他們商量好了,不怕他們集體暴亂什麽的嗎。”


    “哈哈,不會的。你也進來七、八年了吧,應該也感受得到這四合庭大牢內外運行著好多個大陣,這些大陣把外麵的天地靈氣完全隔絕在外麵。沒有了天地靈氣的吸收,再強大的修士就和凡人們一樣,甚至還不如那些下四境的獄吏武士。在這裏,一隊下四境的武士就能橫掃你說的那些大修士了。這裏大概唯一例外的就是隔壁妍蚩老兒那樣的巫族了,他們從來隻修煉自己的身體,而不是吸收天地的靈氣。那些什麽大陣對他沒啥用處,好在這樣的特例就這麽一兩個,而且還是自己不願意跑。”


    “妍蚩師父是巫族?巫族是什麽族啊?”周南驚問道。


    老人躺倒在椅子上,繼續說道:“巫族啊,巫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種族。據說天地初開之後就有了,在上古時期,他們實力十分強大,打敗了很多橫行天下的精怪、妖靈、鬼魅,曾經稱雄在這個天地間。後來妖皇太一建立了妖族天庭,巫族不服,就和妖族天庭爭奪這天下的控製權,雙方打了上萬年,結果兩敗俱傷,雙方的大修士都死傷殆盡了。最後給了原本最弱小的人族趁機崛起的機會。人族強大之後,把本就剩下不多的巫族和妖族強者又殺了一遍,妖族現在已經徹底臣服與人族了,巫族則跑到了東南十萬大山中躲藏了起來,早就不足為慮了!”


    姬慕老人站起來,擺手讓周南扶起自己,在院子裏緩緩地散步,一邊笑著說道:“趁著今天興致高,我就給你講講這老匹夫的故事。”


    “據說幾千年前巫族跑到東南十萬大山裏以後,就剩下九個氏族,怕人族和妖族的追殺,就改名叫九黎族。九黎族休養生息後一度也很強大,但在涿鹿大戰中被我人族先祖黃帝再次擊敗,首領蚩尤等大巫死傷殆盡。巫族是靠血脈傳承術法,幾次大戰之後,很多大巫的血脈斷絕,所以越發地式微了。他們有個長老會,由九族的族長和巫女、巫覡共同執掌大權。妍蚩就是巫族的巫覡,對外叫大長老,他是巫族這幾百年來最傑出的大巫了,還很年輕的時候的實力就相當於人族修士中的化神境了。”


    “那他是怎麽到這裏的呢?”周南好奇的問道。


    姬慕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的天傷殿職責之一就是監視東南諸族,不讓他們強大起來。這個九黎族就在其中,妍蚩當時很少在部族裏待著,常年在天下四處行走,我們對他也不太關注。大約二、三百年前吧,九黎族和百濮族打了起來,百濮被打敗後又聯合別的部族來打。妍蚩帶著一群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強大修士朋友返回了東南,打敗了百濮兩族的進攻。妍蚩自己也顯露出極其強大的實力,打敗了對方好幾個上四境的薩瑪法師,這就引起昭禮東宮的注意了,責令我們盡快找機會削弱九黎族。後來我們聯合幾個部族與九黎族打了幾次,妍蚩帶著部族躲進了深山頑強抵抗了幾十年,他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對抗其他部族眾多的薩瑪法師。有一天深夜,妍蚩單獨約我見麵,說要以他的命換部族的存續,我愛惜他的才華也敬重他的品性就答應了他的條件。我也沒要他的命,隻是把他送到這裏囚禁起來,然後給他的部族留下了一塊地盤繼續存活。他也知道隻要自己老實待在這裏,天傷殿就不會對他的部族趕盡殺絕。然後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嘍,又過了幾年我也到這裏來了,我倆還在隔壁,一起在這裏一百多年了,這還真是緣分啊,嗬嗬。”老人說到這裏,忍不住撫須笑了起來。


    周南聽著這百年前的恩怨,不禁怔怔出神。


    姬慕看了一眼這個孩子,微笑著說道:“是不是覺得那個老頭很可憐啊,是不是覺得昭禮宮太過霸道了?”


    “侄孫不敢,侄孫隻是在想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周南回答道。


    “嗯,小子不錯,知道自己思考問題了。其實呢,這算是最和平的手段了。任何強大的王朝都不會允許身邊有其他崛起的新興勢力,即使這個勢力表現得非常馴服也不行。最激烈的手段就是直接屠掉,委婉一點的辦法就是始終讓這些部族不停地內鬥,我們時不時的扶持一下弱者,讓他們始終保持一個平衡。既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更不能讓他們彼此團結起來。九黎族雖然失去了一個強者,但是部族得以保留存續,而且我們還會給予一定的幫扶,讓他們繼續牽製和糾纏百濮等大山內各族,你說他們是賺到了還是賠到了,這個真的很難說啊。”


    姬慕說了這麽長時間,感到有些疲倦了。周南扶著他回到屋內的錦榻上,老人沉沉地睡去了。


    周南放好茶水,收拾完衛生,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老人的院子。拿著打掃工具來到了隔壁妍蚩的院子,看見高大的老人在院子裏一步一步地自己打著拳。


    老人看見周南進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繼續自己每天的功課。一套拳打下來之後,額頭微微冒汗,老人坐在椅子上休息。


    老人看著忙著幹活的周南,看似隨口地問道,“小南,如果有一天你離開四合庭了,大周出兵想要剿滅白狄部,你會怎麽辦啊?”


    周南正在擦洗一個台階,頭都沒抬地答道:“我肯定會盡力阻止啊。白狄部地處深山,實力弱小,不會主動去招惹大周朝廷。如果大周想要去剿滅白狄,錯肯定不在白狄。大周朝是我的父族,但我長在白狄部,我的朋友家人都在白狄,我一定會盡力阻止大周去攻打白狄。當然,如果白狄想要去攻打大周,我也肯定會去阻止,我不想讓他們互相廝殺。”


    周南奇怪地抬起頭,看著高大老人,“妍蚩師父,您怎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妍蚩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看著天空,隨口答道:“歲數大了,躺著沒事,閑嘮嗑吧。”


    周南繼續低頭使勁地擦洗起台階,他得趕快幹完活,一會還要和老人練拳呢。


    老人又隨口問道:“如果你阻止不了怎麽辦?大周朝的軍隊打來了,要殺光白狄部,你可以帶著家人跑開啊?”


    “不會的,我一定會盡力地去解決問題,讓雙方都找到滿意的結果。如果解決不了,我就站出來保護白狄部,至少要保護他們能找到新的家園。白狄部是我從小長大的家,他們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別人來屠殺我的家人的。同樣我也不會讓別人去屠殺大周的族人!”周南頭都沒抬,隨口答道,仿佛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妍蚩躺在椅子上,看著天空,久久不說話,仿佛睡著了一般。姬雲的回答並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說是幼稚,但是卻坦露出年輕人堅定不移、理所應當的信念。


    周南手腳麻利的幹完活,站起身伸了一個微酸的後背,正要招呼老人,回頭發現妍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


    妍蚩沉聲問道,“周南,你可願意正式拜我為師?成為我的親傳弟子?”


    “當然願意”,周南脫口而出,“我早就把您當做我的師父了。”


    妍蚩繼續說道:“切莫著急答應。我這個拜師與你人族的師門傳承拜師不一樣。我九黎族是靠血脈傳承功法,如果你正式拜我為師,就要繼承我的一道血脈,成為一個九黎族人,而成為了九黎族就要為保護九黎族而戰,直至戰死,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和責任。當然,你得到的好處也會很多,這個我先不會和你說,待你正式做出決定後再說。你先回去和你家老祖商量一下,畢竟你是姬氏的王族子弟,事關重大,我不會勉強你。即使你不拜我為師也無妨,因為我教你拳法本就是和你家老祖有協議才教你的,我也不會因你不拜師而不盡心教你。今天先不練拳,你回去好好想想,和你家老祖商量好再給我答複。”


    “哦”,周南答應一聲,滿腦袋問號的走出了院子,走出來之後才想起來,沒和老人施禮道別。


    周南又回到了自家老祖的院子裏,姬慕已經醒了,正在院子裏一邊翻書一邊散步,看見周南進來,不禁奇怪,“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好像沒挨揍啊,有什麽心事?”


    周南坐在地上,把妍蚩的話向老祖說了一遍,開始聽到讓周南成為九黎族人時,姬慕不禁“呸”了一聲,當聽到給的好處也會很多,姬慕不禁嚴肅了起來。他放下手中的書,閉口不言,在院子裏沿著圍牆開始走起圈來,袖中的手指也開始掐算起來。周南知道,這是自家老祖開始鄭重的想事情了,周南抱著手站在一邊等待起來。


    姬慕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停下來,臉上露出微笑,“這個老匹夫,打的好主意,想來個一石三鳥啊。不過對我姬家來說好處遠遠大於弊端,當然要答應啊。”


    他轉身告訴周南:“你現在就去告訴老匹夫,必須是覡,我就答應,而且我可以做主從此以後對九黎族的所有限製全部取消。”


    周南感覺自己又像幾年前一樣,成為了傳話鳥,來回的給兩位老人傳話。


    他回到妍蚩的院子,把姬慕的話說給妍蚩。


    妍蚩也在院子裏來回走了好幾圈,最後下定了決心,沉聲說道,“好,我答應了,告訴你家老祖不得反悔。小南,正式拜師吧。”


    妍蚩端坐在院子中間的椅子上,周南跪在老人麵前,磕了九個頭,正式拜入九黎族大長老妍蚩門下,成為老人的親傳弟子。


    妍蚩也不廢話,待周南站起,老人手指一點自己的胸口心髒處,空中憑空凝出一滴血珠。血珠慢慢的飛向周南,在周南的目光中,血珠進入了周南的心髒處。


    “轟”的一聲,周南耳邊仿佛同時響起了幾百麵大鼓,眼前一黑,渾身一漲,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燃燒沸騰了起來,全身的經脈都扭曲到一起,身上的皮膚不停開始皸裂,他張開嘴想要拚命的呼喊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嗬嗬”地發著聲音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咚咚—咚咚!”心髒處傳來擂鼓般的轟鳴,暗紅色的血珠在遇到金紅色的血液後發生一瞬間的激烈反應,然後開始緩慢的融合,筋骨血肉隨著血脈的融合不停地鼓脹變化,如山脈發生地震,澎湃凶悍的生命力如大海浪潮般一股一股地洶湧而來,姬雲的身體內不斷地發出輕微的爆響,一層皮膚蛻化下去後,一層新的皮膚隨之而生出,鮮血混雜著雜質不停地滲出,轉眼間變成個在地上翻滾的血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南才恢複了意識。他首先感到了身體的不同,身上的皮膚比以前更加的緊致,肌肉裏仿佛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體內的經脈更加的堅韌。他慢慢地爬起來,他看向天空的太陽,不再感到陽光的刺眼,他望向牆角的樹木,甚至能看到樹木的縫隙中飄出的灰塵。


    周南轉身看向紋絲不動,依舊坐在椅子上的妍蚩,顫聲叫了一聲“師父”。


    這聲“師父”和以往不同,帶著更多發自內心的敬畏和血脈相通的敬愛。


    妍蚩注視著眼前的年輕人,外表的不動聲色掩蓋了內心的澎湃。人生暮年,既找到了一個稱心如意的衣缽傳人,也為部族找到了一條穩妥的出路,還能給部族的強大創造出更好的條件,自己總算是再無牽掛了。


    妍蚩站起身來,對周南說道,“你現在體內已經流淌著我九黎族先祖的血脈了。這回咱倆再打過一場,讓我看看你的變化。”


    “好”,周南答應一聲,飛身一躍跳到院子中間,卻差點撲在地上,身體的靈活和力量的增長還非常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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