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宜,燭光點點。


    洛邑城內,昭禮宮肅穆威嚴的亭台樓閣。


    還是那間寬大的書房,三名老者坐在鬆軟的錦塌上,三名年輕人站在下首,端坐上首中間的姬榮放下了手中的玉簡,笑道:“你們怎麽看啊?”


    費老笑著拱拱手道:“恭喜姬家又得一個麒麟子啊!此子前途無量啊!”另外兩個老者也笑著拱手恭喜。


    一個老者笑道:“此子的布局、心機、手段都不俗啊,假以時日,我看最多十年,我們怕都不是他的對手了!慕老殿主教出個好傳人啊!”


    另外一個老者指節輕輕敲桌,看著那根玉簡道:“隻是這篇慷慨激昂的檄文散出去以後,天下的散修怕是不好管嘍!”


    姬榮點頭笑道:“是啊。這篇文章在遣詞造句上可謂是極其用心啊,其蠱惑人心、煽動情緒的效果十分明顯,那些窮苦散修們很容易被其言辭所裹挾,看來這小子在揣摩人心、洞悉人性上還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啊!”


    費老笑道:“所以,東翁還需好好調教一番才好啊!”


    “師尊在上,弟子心中有一疑惑亟待解答。以私利為驅動,挑起散修與宮家之間這場血流成河的大戰,導致無數生靈塗炭,此等手段是否顯得過於狠辣無情,有失慈悲之道?”一名站在下首的年輕人舉手問到。


    屋內四個老奸巨猾的巨擘笑著互相看了看,費老思索了一下,緩緩答道:“世間之事,往往錯綜複雜,非一言可盡。以私利而起的爭端,固然令人痛心疾首。然而,這背後都隱藏著更為深遠的因果與糾葛。對於手段之評判,需視其目的與後果而定,更需考量其中所蘊含的智慧與犧牲。慈悲之道,非僅在於避免殺伐,更在於以最小代價化解矛盾。你需深思其中奧義,方能洞察世事真相。其實對於上位者來說,慈悲是最不重要的,首先要以達成目的為第一。”


    姬榮抬頭問道:“你們三個看雞鳴鎮外這場大戰,誰能勝啊?”


    三個年輕人麵麵相覷,藍袍年輕人道:“學生以為,如果宮家城外的老供奉不出手的話,單憑宮家的這四隻戰隊,恐怕今晚就得折在雞鳴鎮外。那群散修的激情被調動起來後,人多勢眾,打順風仗還是可以的,再加上小殿主身邊一些人的暗中推動,最終是會取勝,隻是慘勝而已。”


    另外兩個青年也點頭,認可同伴所說的話。


    姬榮點頭問道:“宮家像這樣的精銳戰隊有幾支?”


    “八支,每隊百人!三支現在紅桃園,四隻在雞鳴鎮外,還有一支遠在五百裏外的宮家祖宅。”一名青年張口答道,看來日常沒少做功課,“這八隻戰隊是宮家最強的戰力了,還有其他近千名家臣護衛,不過隻是日常看家護院而已。”


    “這麽說,今晚之後,宮家的實力就要折損近半了!”一個老人點頭說道。


    “那個小邪教的長老抓住了?”姬榮問道。


    “抓住了,那個瘦長老本來拿著錢財在外撫慰教眾遺屬,被咱們一窩端了,瘦長老熬刑不過,答應做咱們的暗樁了!”


    “那就好!”姬榮點點頭。


    “其他幾家豪族、天傷殿裏幾個人現在在幹什麽?”費老回頭問道。


    一個年輕人翻看了一下玉簡,答道:“洛封侯、劉家、孫家、昊理門、無影門等幾家的戰隊都已整裝待發,看來都在觀望雞鳴鎮外的大戰結果。天傷殿其他五大長老都待在殿內,大門關閉,嚴禁手下外出。”


    “嗬嗬,都不傻啊,都在等著結果再決定站隊啊!”姬榮微笑著點點頭。


    費老笑道:“咱們也有三隻戰隊就在雞鳴鎮左右,老夫覺得這時候可以給添一把火了!”


    姬榮點點頭:“那就這麽辦,告訴那三隻戰隊,把宮家在城外的莊子店鋪全掃了,既然其他家都在猶豫觀望,就別怪咱們手快發財了,告訴兒郎們聲勢弄大些,手腳幹淨點;阻斷紅桃園外的通信,盡量延緩宮家增援的時間。傳令城外的暗樁,全力配合雞鳴鎮外的戰鬥,幫著咱家的小殿主消滅那宮家戰隊……嗬嗬,慘勝也是勝嗎,咱們繼續看熱鬧,看看宮涅那小子怎麽選……”


    ————————


    雲劍南也不知道自己衝過來後已殺了多久,渾身滿臉的鮮血,猶然不能澆滅心中嗜血的饑渴,眼前的這處地方敵人終於少了,不遠處還有喊殺聲。地上躺著的大多都是散修的屍體,一些人痛苦呻吟著在地上翻滾。隨著他將一名敵人刺倒在地,再抬頭時,左右幾丈範圍內,已沒有了站立的宮家護衛。


    雲劍南喘著粗氣,顫抖的蹲坐下來,手中長劍掉落在地,他抱著腦袋嗚嗚的哭了起來,自己這是怎麽了,從來沒有這麽殺過人,前半生的戰鬥大都是撿軟柿子捏,打不過就跑,像今天這樣麵對麵的和敵人砍殺差不多是第一次,自己剛才的腦袋裏想的是什麽啊,好像很瘋狂很狂熱。


    痛苦與疲憊湧了上來,迷迷糊糊的意識裏,仿佛又一隊散修嚎叫著朝著不遠處的戰場衝去,沒有人去看一眼這個跪坐在屍體堆裏哭嚎的人,也沒有人發現他就是一個時辰前站在房脊上慷慨激昂演講的英雄。等到意識稍微回來一點,不遠處已經廝殺成一片了。雲劍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支撐起他,他伸手撿起了地上的長劍。


    一股刺骨的寒意悄然從背後襲來,他轉過身,借著搖曳不定的微弱火光,赫然發現,在距離他約莫三十餘丈的幽暗之處,有一個由血霧與白骨詭異交織而成的球體,赫然浮現,令人毛骨悚然。


    同一時刻,遠處的戰鬥聲音開始減弱,一股奇怪的氛圍,籠罩了整個戰場。


    貢布躍上樹梢,手持藍色璀璨的長劍,開始朝天空觀望。


    一道道相互激鬥的身影,幾乎也在前後相差無幾的時間裏安靜下來,朱發、曹龍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一陣陣心悸傳來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他們蹙眉望向附近的天空,在仔細地分辨著什麽。


    地麵的戰鬥,宮士似乎得到了什麽訊息,單臂持劍,眾人能聽到他在戰隊中間中的呐喊。


    “衝啊,兒郎們——”


    宮家戰隊感受到天空傳來的威壓,士氣大振,朝著前方潮湧而來。


    陡然間,躲在遠處樹林裏的褒五和未晞身形飆飛如電前衝。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去,在廣闊的視野之中,轟然間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緊接著,一道身影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與威壓,從天而降。隨著他的落地,塵土飛揚,周圍的空氣都仿佛為之震顫,一股強大的氣場瞬間彌漫開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石塊、木屑、塵土、人影交錯,雲劍南隻是本能的朝著眼前的身影揮劍刺去,下一刻,那人影一指點來,雲劍南的胸口砰地出現一個碗大的窟窿,身影隨著漫天的灰塵吐血飛出,四分五裂化成幾堆碎肉。


    散修們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還有的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生怕被這股強大的氣勢所波及。而那道從天而降的身影,卻仿佛無視了周圍的一切,隻是朝著不遠處那個血霧與白骨的球體走去,宛如一座移動的山嶽,散發著令人敬畏的氣息。


    神滿境大修士樹禎終於含憤出手了。


    這樣的場景,無疑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始終徘徊護衛在姬南附近的垂死老漢和木訥農婦揮舞武器,朝著那身影正麵撲上,嚐試將對方斬在刀下。


    隨後兩人在漫天飛舞的灰塵中被一拳擊出,仿佛化作了石彈砸向遠方,在這滔天的威勢下,地上的死屍堆裏猛地鑽出一道黑影,尖利細長的刺劍朝著身影刺去,嚐試與對方周旋在一起。


    下一刻,人影吐血飛出,跌入灰塵。


    一名死士縮地成寸,手上揮刀,要在對方走到血骨圓球前將之攔下。


    樹禎朝他瞥了一眼,隨後一拳擊出,沛然巨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砰!血肉四濺,在夜色裏霍然綻放,一個強壯的身體瞬間四分五裂,紛紛落下如雨,


    就在樹禎距離圓球還有十步距離,就在褒五、未晞距離樹禎還有二十丈的距離。


    一聲長嘯!發自那個由血霧和白骨組成的圓球內。


    聲音高亢、淒厲、刺耳,直上雲霄。


    眾人震懾!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一柄形狀古樸的長劍從圓球中刺出,那劍身瞬間明亮,閃現著噬血而貪婪的異光。片刻之間,圍繞在那圓球旁層層疊疊的血霧和白骨被無形之力盡數打散,連帶著方圓十幾丈所有屍體的無數血肉白骨轟然衝天,在半空中匯聚,如龍吸水般化成一道旋轉的紅白旋風,圍繞著那柄邪異長劍,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長劍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的人,都愕然停頓下來,望著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盡是恐懼。


    太商劍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後恢複原狀,一下子吸取了數十人精血白骨的太商劍劍身微顫,如沐新生,如孩童般快樂活潑,陰戾之氣大盛,映襯著站在眾人中間,麵色平靜如水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說不出的詭異、血腥和瘋狂。


    那血光之中的身影抬頭瞅著樹禎,微微一笑,彷彿來自幽冥的獰笑。


    一步,踏出!


    一劍,輕揮!


    一個噬血凶殘的魔王來到人間,凶厲地站在這個血流成河的屠場之上。


    貪婪而暴戾,邪惡而瘋狂!


    陰寒、血腥、恐懼種種負麵的感覺瞬間充斥周圍,無數人四散而逃,就連宮家戰隊的百戰勇士們也紛紛後退。


    姬南深深的呼了幾口氣,平靜之下,還有一絲瘋狂和喜悅。剛才的一刻,大光明神魂真經和大光明白骨真經如同倆條本來互不相幹的兩條河流,在某個奇異的節點忽然就貫通融合了,形成了一個新的河流,雖然還隻是開始,融合的部分不多,但它們的融合意味著姬南在修為上取得了質的飛躍。這種突破讓他對自身的力量、能力和潛力有了全新的認識。今後隨著融合的越來越多,他的力量會越來越強。


    太商劍在地下的射天城裏浸淫了近千年,早被無數冤魂的怨氣和煞氣所侵染,在被白骨真經喚醒後,呈現出的是一種對生命和鮮血瘋狂的需求和渴望。


    成魔吧,萬物如螻蟻!


    一道聲音在姬南的心中響起,隨即被他緩緩壓下。


    “你、你……”樹禎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姬南此刻雖然在千幻麵具的遮掩下,麵容和身材已經全部改變,但是樹禎畢竟比他高出兩個大境界,以前跟隨宮涅也曾經見過姬南幾次,現在從姬南的氣質和神態上還是有些認出了姬南。


    樹禎向四周望去,褒五和未晞已經站在他的兩側,三人將他包圍在中間。


    認出了褒五與未晞,樹禎的疑慮瞬間煙消雲散,他確鑿無疑地確認了眼前之人的真正身份。一股難以名狀的荒唐與錯愕之感湧上心頭:“你、你不是還在閉關嗎……怎麽到這裏的……你這是想幹嘛……”


    “你這廝,我本來在鎮子裏睡得好好,你大半夜的鬼叫,知不知道你很煩人啊!”未晞叉著腰,一手持劍,一手指著樹禎大罵。


    “你走不掉的!”褒五微笑道,聲音陰柔飄忽。


    “樹禎!”姬南手中太商劍指著樹禎,神色肅穆道:“宮家大勢已去,你何必與他們一起敗亡,此刻投降,對你來說,是最好的出路。隻要你願意歸順,我可以既往不咎!”


    樹禎身子震了一震。


    “樹禎,你他媽在幹什麽?怎麽還不動手殺了他們?你想背叛宮家嗎?”遠處的宮士看著這邊的情景,不僅大急,厲聲大喊道。


    “投降?背叛?”樹禎抬起頭苦笑道:“恩師對我不薄,他的兒子雖然蠢了些,但我還是想試試……”


    不等姬南說話,樹禎已然拔身而起,背上長劍“嗚”的一聲在半空中閃電般刺去,幾如遊龍一般張牙舞爪,向姬南撲去,他是三人中修為最弱的。


    褒五和未晞向他撲來。


    姬南麵色陰冷,身形如鬼魅,太商劍飛出,卻是根本不顧樹禎飛劍之威,直接飛劍刺向樹禎頭顱。樹禎倒是為之一怔,他本以為姬南會讓開一條道路,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剛烈勇猛,確是他此刻最不想要的。


    二人一交手即是以生死相搏,旁邊的褒五和未晞看在眼中,也嚇得忍不住身體一震。隻是就在長劍即將刺到姬南之時,姬南身子突然在原地一晃,如黑煙一般四處散了開去,樹禎一劍刺空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亂間回頭張望,卻隻見黑色身影如魅,幽靈般現身身後,雙拳重重的朝他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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