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是第一次看到那麽多大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盡管這些人的態度很和善,但他還是無法放鬆警惕。


    他隻能多吃點,積蓄一下精力,等肚子沒有那麽疼之後,才敢趁著門口警察去上廁所的功夫逃出病房。


    可逃出來後他又不知道去哪裏,為了不被抓到,隻能往最上麵的地方跑。


    狹窄的樓梯間,背抵著上鎖的天台門,昏暗的小角落,都給予他極大的安全感。


    正如他在那個地下室裏,總喜歡往陰影裏鑽一樣,認為這樣做能夠最大限度的讓那些大人不要發現自己。


    但還是被發現了。不過他運氣不錯,來的不是可怕的大人,而是和他一樣的小孩子。


    小孩看著高明的眼神十分平靜,盡管他剛才說的話讓高明的心情更為沉重。


    高明覺得自己的想象力終於還是抵不過現實的殘酷。難以想象麵前這個孩子,還有死去的木村耀哉與地下室的其他孩子,都經曆了什麽。


    將小孩子做成豬食喂豬,能夠讓木村耀哉看到,就說明是那些人販子故意這樣做的。


    這可能是一種馴養的方式,恐嚇對方聽話,但不幸的是木村耀哉在震驚之餘說錯了話。


    但能怪木村耀哉麽?他才十歲,被拐進那樣殘酷的地方,哪能強求他像大人一樣冷靜從容的應對?


    即便是大人,在那種情況下也無法保持冷靜的吧。


    高明咽了下口水,看向了身後愣住的弟弟。他抬手摸了摸景光的頭,將景光拉著和小孩排排坐在台階上。


    小孩看了景光一眼,倒是往旁邊蹭了蹭,留出點空間好讓景光坐的寬敞一些。


    高明沒有放過這個動作,心裏繃緊的神經稍微鬆開一下。


    他的推斷是對的,比起大人,小孩對和自己一樣的孩子容忍度要高很多,正因為來找他的是兩個孩子,所以才會說出那番話吧。


    他猜如果是大人來問的話,小孩能撐著一個字都不說。


    高明才十三歲,他的年紀可不算大,同齡人大把還是不成熟的調皮搗蛋的小鬼頭,但作為諸伏家長子的他已經是個可靠的能讓父母放心的小男子漢。


    可能是因為生性穩重,也可能是因為作為哥哥有著天然的責任感,他身上那沉穩的氣質還是讓小孩忍不住的多看他幾眼。


    高明放開抵著對方胸膛的手,後腰抵著扶手欄杆的位置,表麵放鬆實則提防著這小孩又逃跑。


    而他這表麵的動作,顯然讓小孩聳起的肩膀微微耷下來,沒之前那麽緊張。


    高明溫聲說:“你在想什麽?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小孩很老實的說:“你看起來像是能活得比較久。”他的語氣聽出了幾分欣喜。


    說著又看向了一聲不吭的景光:“他也能活得久,是個啞巴。”


    高明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反正他弟弟已經被‘是個啞巴’這個形容給砸蒙了。


    高明道:“這是你得出的生存之道嗎?”


    他用的是‘生存之道’。這可不是什麽常見的聊天用的詞匯。


    但小孩沒發覺,可能是因為他對那個廠房之外的世界真的一無所知。就目前為止看到的很多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更別說搞清楚正常的交流詞匯。


    反倒是景光,可能是被啞巴這個詞刺激到了,他小聲對小孩說:“哥哥是三國迷,總是喜歡說一些拗口的話。生存之道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小孩打斷他的話,看著景光的眼神帶著一點譴責的意味,似乎認為對方太多話了。


    對小孩來說,太多話可不是什麽好事。這個叫景光的小鬼頭好歹也是自己救下來的,要是因為多嘴死掉的話,那可太虧了。


    心中自有一套虧不虧天平的小孩道:“老師們會教我們識字,我把字典都背下來了。”


    高明沒有對‘老師’這個稱呼側目,可能對他來說這些都不是眼下要關注的。他道:“整本字典嗎?日語的?”


    “恩,有日語的,也有英語、法語、德語。老師們說要學,以後工作會用到。”小孩道。


    他出乎意料的老實,可是他越老實,高明卻越發不能放鬆警惕。他覺得這孩子有問必答,很可能是為了讓他鬆懈,方便之後的逃跑。


    這小孩一定沒發現,就算他麵上裝得再平靜,身體的肌肉反應都能讓人在他身上看到大寫的‘跑’字。


    於是高明用好奇的眼神問:“工作?他們還準備讓你工作?”


    小孩覺得沒什麽不好說的,點頭道:“恩,說以後會介紹我們去公司,博多的很多殺手公司就喜歡像我們這種從小培養起來的殺手。而且未成年殺手更受歡迎。”


    高明:“……”


    他聽說過博多。那是一個非常混亂的城市,殺手在那裏都算得上是體麵的可以掛在嘴邊的工作。這在日本社會簡直就是個極端異類的存在。


    而既然那個地方是為了培養年幼的殺手,那些人就不會是什麽簡單的人販子。如此,也就能解釋為什麽他們會將對人販子而言是珍貴貨物的孩子那樣隨意的殺害虐待,甚至將屍體充當釣魚的工具。


    “那你以後都不會去博多了,也不會成為殺手。那些人已經被捕,就算治好了也會被關進監獄,他們的罪行足夠判處死刑。”高明如此說道。


    他說完,能清楚的感覺到小孩子的肌肉沒有那麽緊繃。


    高明:“……”這孩子剛才的回答,該不會是試探我吧。小小年紀,看起來比景光還小,怎麽這麽多心眼子。


    作為一名試探人,反被別人試探,高明稍微有那麽一點好勝心。


    好吧,他好勝心向來挺強的:)


    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合適,他高低也要和小孩‘大戰’三百回合。


    小孩主動的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高明這才想起沒有自我介紹,而景光這時候又想開口,他覺得總算有一個能插嘴的時機,就被小孩毫不猶豫的捂住了嘴巴。


    景光:???


    小孩又用一種責怪的眼神看著景光。


    景光越發的迷茫,隻能夠用眼神無辜的看著他,似乎在說‘我不說了行不行’。


    景光:難道是因為我剛才說他吐了我一身嗎?恩人弟弟不想承認?也對,如果是我做出這種事,我也不想承認:)隻想當無事發生。


    高明沒管這點小動作,他站直了後說道:“我是諸伏高明,今年十三歲,是景光的哥哥,昨晚被你救下的那對夫婦是我們的父母。”


    他說著,鄭重的朝著小孩鞠躬:“非常感謝你救了我的父母和弟弟,這份恩情,我謹記於心,畢生不敢忘。”


    他知道昨晚的情況有多凶險,如果不是這小孩那麽機智,用圖釘將凶手絆住,對方的叫聲引來了鄰居報警……他現在就已經是名孤兒了。


    他認為不僅是父母,就連景光都很難在那種局麵活下來。


    小孩眨了眨眼,道:“我沒有名字,不過你可以叫我小雜種,今年八歲。”


    高明:“……”他覺得這個腰挺不直了。


    景光一時間忘記了自己之前的保證:“小雜、這不是名字!弟弟你才不是什麽小……等等,你八歲,比我還大一歲!”


    景光不敢置信的看著比自己還小一圈的小孩,他萬萬沒想到要報恩的弟弟醬竟然變成了哥哥醬。


    他已經有一個哥哥了,不需要更多啊!弟弟不香嗎?!


    小孩看著景光,他很直接的屁股朝牆壁的方向蹭了蹭,用他的行動在說‘啊,是個短命的’。


    長命的話對他好一點還可以抱團取暖一下,短命的話……算了算了。


    小孩有點嫌棄。


    他自認為已經給了景光兩次機會了,這小子沒救了。


    高明有點頭疼,他忍著揉太陽穴的衝動道:“警察們現在正在調查那些壞人。你放心,他們也會調查你的父母家人,你很快就能和家人見麵……你也會有名字的。”


    什麽小雜種的,他的火氣都要衝破肺腑了。


    可該冷靜還是要冷靜:“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嗎?”難道是很小的時候,不記事時就被拐走的?


    小孩點頭:“不知道。聽他們說,我在那裏已經待了七年了。”


    高明:……也就是說一歲的時候就被拐走。這樣尋找到這孩子的家人就會有難度。


    小孩:“但是我現在有名字了。”


    高明挑眉:“哦?”


    小孩抿了抿唇,沒有看高明,而是別開視線,看著牆壁說道:“耀哉。這是我的名字。”


    他低聲說:“我隻要這個名字。”他不想被別人安排其他的名字。


    雖然木村耀哉是個短命的,他不會靠近短命小鬼。因為短命小鬼會拉著別人一起短命。


    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有人帶動著想逃跑的事情,發起人和參與人都被殺害了。屍體被剔骨,肉醃漬起來每天弄一點喂豬。


    小孩才不想被喂豬,豬好蠢的。


    但不可否認的,雖然木村耀哉短命,但在那個昏暗的地下室裏,他的大嗓門就像是夜裏的燈光一樣,讓人很清楚的感知到他在哪裏。


    ——他會發光。


    他不想回到那個地下室了,所以他想要會發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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