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驚愕,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眼裏滿是驚恐和絕望,忙不迭將人參奉上。


    “大夫人饒命!六姐兒斷斷不敢偷竊,定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我給你臉了是嗎?一個門子裏的娼婦能養出什麽知禮知數的好女兒?”


    “是我的錯,大夫人罰我吧……是我偷的,是我偷的,與六姐兒無關……”


    雪姬慌得六神無主,急吼吼地磕頭認錯,想替薛綏把事情攬下來,薛綏想阻止她都來不及。


    傅氏冷笑一聲,“你舍不得你的女兒挨打?我就偏要打你的女兒。我即便打死她,也無非舍一張草席。賤人,這就是你害死我兒的下場,好好受著吧!”


    她說罷寒著臉扭頭,叱喝道:


    “來人,把這個上不得台麵的小賤蹄子拉下去,打二十個板子再來回話。”


    雪姬一聽,蒼白著臉軟倒下去,死死拽住薛綏的衣袖,嘴皮哆嗦,“快磕頭,六姐兒磕頭,我磕頭……不,賤婢給大夫人磕頭,大夫人饒命,饒了六姐兒吧……”


    兩個婆子凶狠地拽開雪姬,應聲過來拉人。


    薛綏輕輕避開,穩穩撐住雪姬顫抖的肩膀,一動不動地盯著傅氏。


    “大夫人要罰我之前,不去問問老爺的意思?”


    傅氏聽得不可思議。


    十年不見,這小賤蹄子竟長出了一身反骨?


    傅氏冷笑道:“薛府後宅,從來都是我這個當家主母說了算。薛六,你該不會以為尋你回來,是做薛府千金的吧?”


    她示意左右的婆子,“愣著幹什麽,拉出去!”


    “是,大夫人。”兩個婆子抖著滿臉的橫肉,拽住薛綏的胳膊就拉。


    雪姬哭得呼天搶地。


    傅氏看著這卑賤的母女兩個,讓繡姑抬椅子來,往門邊一坐。


    “打,往死裏打!打到這小蹄子認錯為止!”


    “大晚上的,吵什麽?”一聲厲喝從門外傳來,傅氏微微變臉。


    薛慶治十幾年來,從不踏足雪姬居住的雜院下房,這大晚上突然過來,是為什麽?


    “老爺。”


    眾人請安,看著慢慢邁過門檻,負手而立的高大男子。


    小昭這才默默鬆開拳頭,低頭撇嘴。


    這大老爺晚來一步,讓她鬆活一下筋骨,揍上幾拳,或者不小心殺兩個,多好啊……


    薛慶治早年戎馬,生得威風凜凜,美須一捋,便不怒而威。


    “六姐兒既要抬入端王府,便不要傷了身子。”他環視一下雪姬居住的破舊小屋,又看一眼那散發著黴味的被褥,皺了皺眉頭。


    “出門子前,也該給她們換個住處,置辦些行頭,好好收拾收拾,不要辱沒了王爺。”


    傅氏正在氣頭上,看到這老東西替雪姬母女出頭,氣不打一處來。


    “老爺這是吃醉酒了?下人就是下人,還能像主子一般侍候?薛府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傅氏是永定侯府的嫡出,曆來姿態甚高,薛慶治貴為刑部尚書,也要給她幾分臉麵的。


    可今日他竟當眾沉下臉,一振夫綱。


    “我的話,就是規矩!”


    傅氏冷笑一聲:“老爺今日耍這威風,是要給這對無名無分的母女撐腰不成?”


    薛慶治:“你——傅氏,你放肆!口口聲聲人婦之道,卻行妒婦撒野之事,這便是你永定侯府的家教?”


    傅氏很少看到薛慶治發這麽大的脾氣,還是為了這一對卑賤的母女,喉頭微微一堵,指著那人參。


    “我身為主母,竟是不能管束府裏這些偷雞摸狗的贓事了?”


    薛慶治沉下臉,不滿的看向薛綏。


    “還不快交出老參,向你母親磕頭賠罪?”


    薛綏笑了。


    “這不是府裏的東西。”


    傅氏陰陽怪氣,“這明明就是我昨歲生辰,大姐兒帶回來孝敬我的百年老參!你真當我眼瞎,自己的東西都認不得?還是說,你們母女也買得起這樣年份的老參了?”


    薛綏慢慢撿起地上的布包和匣子。


    “大夫人睜大眼睛。”


    傅氏一窒。


    就見她慢條斯理掀開那青布包,連同匣子一層層打開。誰料外表相似,裏麵卻全然不同。


    匣子裏赫然刻著一個帶刀的金骷髏頭。


    薛綏道:“這是舊陵沼草市上的賊貨不假。可我竟不知,尚書府……不,大夫人說是端王府,也會買見不得光的賊貨來送禮?是世風日下,還是端王府上揭不開鍋了?”


    她輕描淡寫,罵得傅氏麵紅耳赤。


    薛六可以不要臉買賊貨。


    可薛家和端王府要臉。


    舊陵沼什麽地方人盡皆知,他們怎麽能與舊陵沼有交道?怎麽可能去買賊貨?


    薛慶治哼聲:“無事生非。”


    傅氏麵子掛不住,皮笑肉不笑地應下。


    “是,老爺教訓得是。妾身是氣糊塗了,一時眼拙,認錯了。說來都是小事,六姐兒不懂規矩,我當主母的慢慢教她便是,不該動手打罵。”


    說罷又朝繡姑使個眼色,“知道六姐兒要回來,妾身早就差人將梨香院灑掃幹淨了。”


    繡姑趕緊低頭回應,“是啊,老爺,大夫人怕六姑娘住不習慣,特地安排了清淨些的梨香院……”


    薛慶治看她一眼,沒再多說。


    薛綏麵無表情將老參交給小昭,心裏冷笑。她怎麽可能不防著薛月盈,真把她當好心?


    小時候吃的虧,足夠長教訓了。


    雪姬鬆了一口長氣,望著薛慶治真情流露,眼神十分快活。


    “老爺垂憐。六姐兒,還不快跪謝大老爺,跪謝大夫人……”


    薛綏微微勾唇,虛虛行個禮,“多謝父親替女兒周全。”


    薛慶治略微意外。


    六姐兒小時候從來隻叫他“老爺”,沒有喚過一聲“父親”。


    看來流落在外,吃些苦頭,倒是扳正了她的性子。


    “收拾收拾,今晚就搬過去吧。”


    不搬過去,雪姬這巴掌大的地方,也不夠她們住的。


    雪姬淚水湧到眼眶,不停地謝恩,傅氏隻是陰陽怪氣地笑。


    薛慶治看著這些,無端心煩。


    朝堂上的事情夠操心了,他不願多花一點心思在後宅這些雞毛蒜皮上。


    他負手看著傅氏,“不早了,大夫人回去歇著吧。”


    傅氏冷笑著掃一眼薛綏母女,屈膝行個禮,哼聲扭頭,“是老爺,妾身退下了。”


    薛慶治看著她離去,張了張嘴,似是想對薛綏說些什麽,終是沒有開口,拂袖而去。


    屋裏安靜下來,雪姬動容地握住薛綏的手。


    “六姐兒,你聽到了嗎?你父親幫我們說話了,你父親他,他曉得疼惜你了。”


    薛綏聽她激動得哽咽,微微揚眉,笑不達眼裏。


    “是啊,他也會當好人呢。”


    那天從幽篁居離開,她對李肇說,他若不死,就讓她借個勢,並非戲言。


    消寒會上的刺殺,如她所說地發生了。


    有兩個舞娘趁著太子酒意微醺,舞到跟前,用帶毒的袖箭偷襲。


    東宮侍從埋伏在側,生擒了兩個死士,其餘當場飲毒自盡。


    太子一怒之下,將消寒會上的全部仕人士子和樂伎帶走,也沒審,一律暴打成豬頭再放回去,在上京引發軒然大波……


    事後,太子踐行約定,在朝會上將薛慶治參了一本。


    說薛尚書虐待並遺棄親生女兒,罔顧倫常,豬狗不如。


    當今崇昭帝偏寵蕭貴妃,對蕭貴妃所生的端王殿下和平樂公主更是疼在心頭。


    此事盡人皆知,但皇帝最忌憚旁人說他偏心。


    皇帝要臉。


    太子含沙射影的一番話,聽得皇帝心裏不舒服。他找不到理由發太子的火,隻好把氣撒在薛慶治的身上,不僅當著文武百官把他好一頓訓罵,還罰了他一年俸祿。


    薛慶治是端王的嶽丈,太子挑他的理也沒人意外。不會有人認為,他是在為一個小小的舞姬之女出頭。


    薛綏也沒料到李肇會瘋到朝堂,給她爹和他爹當頭一棒。


    但她實實在在的受惠了。


    薛慶治再不情願,也要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咽,好生“關愛”一下她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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