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薛慶治最寵愛的是趙姨娘,已經很少到傅氏的院子裏來,每月象征性來上兩回,大多吃一頓飯,問問孩子的功課,夜裏便離開了。


    所謂並案舉眉,早成相看兩厭。


    傅氏臉色難看到極點,不管薛月盈說什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丈夫,微微冷笑。


    “老爺堂堂刑部尚書,竟偷聽壁角?”


    “傅氏。”薛慶治語氣涼薄,目光冷得仿若要吃了她,一字比一字凶狠:“二十六年夫妻,我竟不知,你是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毒婦?”傅氏知道方才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也知道薛慶治不會把這些醜事捅到京兆府。


    他這輩子就活一張臉。


    撕破了臉的夫妻,也是夫妻。


    撕破了臉,她也是薛慶治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回來的人,不是那些卑微下賤的狐媚子可比。


    傅氏冷笑,渾然不看薛慶治的表情,撣了撣衣袖,坐回椅子上,姿態比方才更端正幾分。


    “敢問老爺,何人不毒?是無名無分也要隨你回府的劉氏,還是那個你從花樓領回來的胡姬?又或是明明中意旁人,不肯嫁你,卻要被你強占為妾的林氏——她的生母?”


    “你大膽!”薛慶治厲色。


    傅氏笑著,看一眼默默流淚的薛月盈。


    “我好心替你養著愛女,當心肝寶貝疼愛,到頭來,被她反捅一刀,拿了我的荷包,栽贓陷害。你不問罪她殺你三弟,竟來問我一個被誣蔑的主婦何罪?尚書就是這麽當的嗎?”


    薛慶治愣了一下,怒氣大熾。


    “傅氏,身為薛府主母,你嘴裏要有分寸。”


    “妾身都被老爺定罪了,還要什麽分寸?”


    傅氏說罷起身,慢慢走到薛慶治的麵前,仰頭看著他盛怒之下的臉,幽幽地笑。


    “妾身嫁給老爺二十六年,為了維持薛府體麵,為了老爺的官聲,為了大夫人這個不值錢的虛名,含辛忍辱,戰戰兢兢,過了二十六年委曲求全的日子。”


    傅氏唇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


    “老爺可還記得,當年娶我,是如何在我爹娘麵前說的話?你說,你高攀侯府,定會善待於我,絕不讓我受半分委屈。這些年,你一個一個往後宅裏領人,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那些爛舌頭的誓言嗎?”


    此言一出,一室寂靜。


    包括薛綏和那個抹眼淚的薛月盈。


    傅氏素來以高門嫡女名門主母自居,何時這麽不顧體麵地頂撞過丈夫?


    看來是當真豁出去了。


    薛慶治冷著臉,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慢慢的,那股氣焰散開了。


    “來人!把四姑娘送回琉璃閣,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來。”


    薛月盈軟倒在青磚石上,淚流滿麵。


    “我想我阿娘了……父親,我想我阿娘了呀……”


    每次說到她的生母,薛慶治就會心軟。


    可這次,薛慶治沒有回頭,任由薛月盈用力拉拽他的袍角求情,仍然一動不動,雙眼冷冰冰地盯著傅氏。


    “還有你這毒婦……”


    他停頓,千回百轉地深思熟慮,才冷冷闔眼。


    “我不會休你。從今往後,也不會再踏足清瀾院一步。你我夫妻,從此緣盡。”


    薛慶治說罷拂袖而去。


    薛月盈哭得梨花帶雨,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悲泣出門。


    薛綏看一眼她委屈幽怨的模樣,微微一笑,對著冷冰冰的傅氏,緩緩福身。


    “大夫人,更深露重,早些歇著。告辭!”


    “薛六。”傅氏看著眼前身形單薄的女子,“是我小瞧了你。”


    薛綏莞爾一笑,走到門口,又招手讓小昭將手裏的湯盅拎進來。


    “大夫人誤會了。”


    她將湯盅遞給傅氏,眼裏黑沉沉的,笑容卻很真誠。


    “祖母說,大夫人勞累一夜,又受了委屈,讓我送碗湯來給大夫人定定神,誰知會聽到這些?”


    傅氏惱怒:“你當我會相信你這些鬼話?”


    薛綏笑著將湯盅放下,“祖母的小廚房裏燉的。沒有毒,放心喝吧。”


    她聲音輕柔,聽不出惡意,模樣更是一個十七八的柔弱少女,能有多少心計?


    隻是,傅氏吃了這麽大的虧,不會再天真。


    “早知今日,當年我就不該心軟,留你一口活氣。”


    薛綏腳步停下。


    好半晌,慢慢轉頭看來。


    她的雙眼漆黑,燭光照不進去,深邃如一潭深淵。


    “大夫人急什麽?”她唇角慢慢提起,細密的睫毛眨動一下,輕飄飄的,卻冷銳無比,“我這不是回來孝敬你了嗎?你可千萬要保重呀。”


    一雙眼微微彎起,她欠身行禮,徑直離開。


    傅氏用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盯著那個挺直的背影,低低咒罵。


    “災星,你為何沒有死在外頭……你為何不去死!”


    她後悔了,後悔順從女兒的話,把這個壞種從舊陵沼接回來。


    沒有她,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的爛事。


    傅氏悔不當初。


    失聲痛哭。


    -


    當夜,錦書來了梨香院,給薛綏捎來天樞的口信。


    “姑娘,大郎君把一切都辦妥了。”


    薛綏懸著的心,放下大半。


    三叔這人表麵渾不著調,真讓他幹點正事,不料竟也如魚得水。


    她微笑著招來靈羽,給李肇捎去一封信。


    “老君山匪首已除。君出援手,隻當回報。”


    上次李肇抓來尤知睦,後續也沒讓薛綏麻煩,自己就把屍體處理得很幹淨,以至於李桓快把京兆地界翻過來了,仍然尋不到人。


    而老君山的那一幫惡匪,屢次招惹李肇,她借由此事順手除去,不髒太子殿下的手,為他免除後患……


    該死的都死了,從此再無對證。


    錦書看著她將靈羽放出去,淡淡道:“大夫人和四姑娘此番可算是栽跟頭了。沒讓姑娘費什麽心力,便自暴其短,在老爺眼前原形畢露……”


    薛綏看了她一眼,“人心如秤,親疏作砝。會偏袒的人,終究還是會偏袒。”


    錦書無言歎息。


    四姑娘犯下這麽大的事,一個禁足便算了。


    “大老爺的心,可不就是偏了麽?是是他肯多憐惜姑娘幾分,何至於此?”


    “不用。”薛綏微微眯眼,語氣幽涼:“比起憐惜,我更願意他們匍匐在我腳下,哀求我。”


    錦書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大郎君說,眼下多有不便,就不見姑娘了。”


    薛綏臉上的笑容這才收斂起來。


    大師兄仍是怪她,棄了詔使,回京複仇嗎?


    錦書走後,天上便飄起了小雨。


    薛綏推窗瞧了瞧一片雨霧下的天空,便吩咐如意和小昭侍候她洗漱。


    剛躺下床片刻,窗外便有鴿子的咕咕聲。


    薛綏披衣起來,將靈羽放入屋裏,好生親熱一番,才取下它帶回的信筒。


    “招招狠辣,汝之野心,可會慢慢喂大,終不可收?”


    薛綏心裏一凜。


    那天她去信李肇,便是要提前知會他一聲,她要動手了。


    畢竟東宮查到鴻福賭坊,那被端王發現也隻在早晚。


    她需要李肇從中斡旋,混淆端王視聽,以便她渾水裏摸魚。


    與東宮攪纏深了,她所做的事情,便瞞不過李肇。


    可是很顯然,李肇知道的遠非薛慶修這一件事。


    他知道得更多。甚至對她起了疑心,認為她有所圖謀……


    這種猜疑,不是什麽好事。


    李肇為人性格殊異,喜怒無常,多年的儲君生涯,也令他萬般警惕。一旦讓他察覺出危機,就會反過來對她動手!


    夜裏,薛綏做了一宿噩夢。


    夢裏全是李肇那把帶血的匕首,寒光閃閃地在麵前,仿佛要割開她的喉嚨。


    天亮時從床上坐起,一身冷汗。


    她蹙眉思忖片刻,再磨墨著筆,寫信一封交給靈羽。


    “唯念君恩伴我行,矢誌千秋永。”


    靈羽是在午膳後才飛回來的,去了那裏久,信筒裏空空如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問九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問九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