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漸盡,趙雲惜對上小白圭濕漉漉的眼神,心中憐惜大起,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


    微涼的雨點落在頭上,她抬眸,原來是下雨了。


    “下雨收衣服咯~”


    “文明娘,你家床單還晾在外頭,下雨了!”


    “來了來了!”


    小小的村落被濛濛細雨籠罩,灰瓦、茅草,掩出一片寧靜的天地。


    “這灰沉沉的天,人的腦子都攪灰了。”趙雲惜歎氣,她在下雨天總是心裏酸酸的,想哭。


    張白圭見親娘神情恍惚,便用小手捧著她的臉,軟聲哄:“乖乖不哭,白圭親親。”


    福米搖著尾巴,在她腳邊亂蹭。


    趙雲惜回神,抱起小白圭,見他眸中擔憂,她用臉頰貼著他的臉頰,輕輕地蹭著。


    “乖乖,娘沒事。”


    他真的聰慧又敏銳,這會兒趴在她頸窩,小手卻一直給她拍著脊背。


    趙雲惜鼻尖一酸,幼兒不加掩飾的愛,總是能治愈殘破不堪的心。


    下了雨,天便昏暗起來,趙雲惜借著蒙蒙亮光,將曬好的羊毛都收攏起來,用手不停地扯著,等打蓬鬆了,就能紡線,到時候給小白圭做個小帽子、坎肩。


    隔日睡醒,雨還蒙蒙下著,李春容聽見這邊的動靜,便說下雨不去了,叫她接著睡。


    趙雲惜睡不著,起來接著揪羊毛,等弄完了,天也亮了,料峭的春風吹薄了雨,天邊就有幾分光明。


    小白圭睡醒後,坐在床上有些茫然,他這些日子也跟著娘親奔波,總是在熱鬧人群中醒來,突然這樣安靜,他揉著眼睛醒神。


    “娘~”他閉著眼睛喊。


    趙雲惜聽見動靜,就起身把他抱起來,笑吟吟問:“寶貝醒了?娘給你穿衣服。”


    她先前沒打心眼裏把他當自己孩子,更多的是,照看一個原主生的小朋友,是責任是義務。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暖這些日子,她稀罕他,也明白了什麽叫心肝肉。


    “寶貝?”小白圭歪頭。


    趙雲惜但笑不語,給他洗臉洗手後,去廚房給他端來肉沫蛋羹,和雞蛋餅,讓他自己吃。


    張白圭吃完了,聽見娘親在背詩經,就過來跟著她一起背,奶裏奶氣的聲音,和清潤的女聲逐漸同頻。


    李春容正在給雞鴨喂食,聽見聲音後,咧著嘴角笑得開懷,她剛開始就覺得兒媳婦會讀書有麵子,現在想想,母親有學識還能帶著孩子讀書,人也明理,越想心裏越美。


    喂完雞食,又提著裝滿羊毛的籮筐去紡線,她不知道為啥要用羊毛紡線,但是兒媳婦說了,她就紡。


    這是她做慣了的活,很快就上手了。


    而趙雲惜正在為小白圭的天賦震驚,說實話,她知道自家孩子聰慧,記性好,算數好,腦子轉得快,但屬實沒想到,他自己看書看一會兒,也能背下來。


    古文太難背了,以前背一篇還好,現在是一本書一本書的背,而且還引經據典,這些也要背。


    但是對小白圭來說,手拿把掐,掃一眼的事兒。


    她摸了摸下巴,若真有這樣的資質,那早日尋訪名師,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張白圭不足三歲,穿著一身棉製月白直綴,腰間是寸寬的棉布腰帶,頭上戴著同色的角巾,玉白的小臉精致可愛,這樣昂著頭,睜著烏溜溜地眸子望著你,格外的矜貴雅致,澄澈的眼神透著奶氣,才讓人恍然覺得,這是小孩。


    她細細打量過,越看越喜歡。


    小白圭笑起來時,眉眼微彎,活潑又靈動。


    若是她在練字,他便自己捧著書,肉乎乎的手指指著,逐字逐句地看,實在乖巧極了。


    趙雲惜湊過去看了一眼,見是說科舉相關,便和他一同看起來。


    “乖崽,你要考科舉嗎?”她問。


    三歲的張白圭毫不猶豫地點頭,眸光澄澈。


    兩人將書看完,趙雲惜便沉默下來,開始在心裏盤算地叮當響,張鎮和李春容逐漸老去,家中支撐門戶的便隻能是她了。


    畢竟她學過範進中舉,知道什麽是窮酸秀才,也知道什麽是舉人老爺。


    秀才和舉人同是有功名在身,待遇卻天差地別。


    張文明現在是秀才,若能在三十歲中舉,依然能被稱一句青年才俊,而四十歲中舉,也是常事。


    可這寥寥幾筆中,有二十年的光陰,家丁零落,能賺錢的,慢慢隻剩下她。


    她恨不得自己去考科舉。


    但賺錢也好,是路就有轉彎,不能走的那條路,不見得就繁花似錦。


    她開始盤算自己會的技能,其實給黑煤去硫,造玻璃等等,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自家無權無勢時,這些拿出來就是個死。


    她不敢賭。


    頭頂可是修仙大神嘉靖,那未來可是個經血煉丹的狂魔,還有宮女集體刺殺皇帝隻為烏龜的荒唐案,達成二十四年不上朝、明朝在位最久皇帝稱號,當然現在嘉靖七年,理論上屬於前期,還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


    還有大明最大奸臣嚴嵩、最大清官海瑞、最大首輔張居正等等成就,也算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趙雲惜努力地回想關於明朝的曆史,想想張居正姓張,張白圭也姓張,兩人還是本家,要是張白圭能走得更遠,要是和張居正連個宗就好了。


    那未來幾十年他們都能過得很滋潤很風光。


    但轉念又一想,張居正死後,神宗清算,張家多少人口盡數被圈禁餓死,萬一連宗後被掃中了,那她不想被餓死。


    好吧,她就不想死。


    趙雲惜頭腦風暴,未來張白圭考上進士的夢都做了,爽得不要不要。


    “果然做夢最爽。”


    她擱下筆,伸了個懶腰,看看自己的字,很是滿意的點頭。


    前世去江南貢院旅遊過,她見過狀元筆跡,了解過科舉流程,默默地為小白圭點蠟。


    崽啊,你努力。


    兩人悶著看了一上午的書,李春容把飯做好了,才喊兩人。


    一碗糙米飯,好歹是幹的,不是粥了,一碟子涼拌蘿卜絲,一小碗肉醬。


    趙雲惜看著就覺得拉嗓子,卻什麽都沒說,家底太薄了,她這二十天攢了十兩銀子,根本經不起什麽風吹草動。


    但孩子不能這樣吃,長不高是小事,虧了身體,底子沒養好,等長大如何扛得住讀書的苦。


    “娘,我們賺錢了,孩子還小,雞鴨魚肉,隔三差五總要吃一回,不能太心疼錢,我會努力賺的。”


    說著回屋裏去,拿了一兩銀子出來,認真道:“娘,我會讓你和小白圭過上好日子的。”


    張白圭端著自己的小碗,乖乖地吃著糙米飯,春季發糠的蘿卜絲,他也吃得香甜。


    讓趙雲惜更加心疼。


    他值得最好的。


    李春容把銀子塞到他懷裏,歎氣:“娘就是摳搜慣了,以後不會了。”


    定下章程後,幾人吃飯開銷大了些,但肉眼可見地養得好了許多。


    小白圭抱著沉甸甸的壓手,跟個小鐵蛋一樣,個子也躥高了,突然的褲腿短了,袖子短了。


    李春容樂嗬嗬地去撕布做衣裳,拿的是公中給的錢,先前說要麵脂,現在做好送過去了,得了六百五十個銅板,她全買成細棉布。


    給小白圭和趙雲惜各做一身,青布最便宜,月白要貴些,但想要好看,就得月白、粉紅、嫩綠這樣的淺色。


    她一咬牙還是買了。


    轉眼間,春暖花開了,迎麵吹來的春風也暖融融的,桃花開了,燕子飛來了,田裏綠油油的一片水稻。


    趙雲惜看著手裏的羊毛線,微黃的米白色,顯然是不好直接織衣裳,得自己染色。


    像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一般都穿土褐色的衣裳,耐髒,稍微有錢,或者出門見人的衣裳,就會選擇其他顏色。


    多是寶藍、葡萄紫、草綠、月白、黑白等顏色。


    她盯著琢磨半天,覺得小白圭白白的,穿藤紫色應該也好看,但染色需要葡萄和明礬,她打算等會兒收攤就去買。


    葡萄有些貴,四十文一斤,瞧著梗都幹枯了,她要是用,怕是得五斤,剝出來的皮才夠使,給她心疼壞了。


    她甚至想問掌櫃的,有沒有吃剩的葡萄皮,賣給她才好。


    “娘,這是什麽呀?”小白圭好奇地看著葡萄,他還沒有吃過。


    趙雲惜心頭一酸,她小時候常吃葡萄呢,但小白圭沒吃過,家裏的葡萄樹,現在還是小秧苗,估摸三五年才有葡萄吃。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這首詩聽過嗎?這就是葡萄,葡萄美酒就是葡萄釀的酒。”


    趙雲惜溫聲解釋。


    掌櫃的見母子倆幹看不買,已經不高興了,但是對方竟然會吟詩,頓時肅然起敬,這東西是貴了些,看他們穿著棉布衣裳,怕是買著心疼。


    “老板,稱一斤。”她狠狠心道。


    張白圭知道四十文錢的含義,他最後看了葡萄一眼,黑湛湛的眸子跟葡萄似得,奶裏奶氣道:“娘,我不愛吃。”


    他都沒吃過,又怎知自己不愛吃。


    都是家裏窮鬧的,這孩子聰慧,知道心疼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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