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帝很早便開始鋪墊此事了,先是從獄中提了一群死刑犯,秘密訓練。


    又是不著痕跡地布置邊關之事,如掀起小動亂,又讓有心之人說出有二心之話。


    又時不時作那西子捧心之狀,好在下毒的人知道,他活不久了。


    早在裕兒三歲時,他便想好了一切。


    可真正實施的時候,可真是難如登天啊。


    聖上此人,馳騁沙場,戎馬半生。


    狠厲無情,不服便殺。


    在他眼中,就沒有任何難題。


    偏偏他的兒子,既是上天所賜珍寶,又是他此生克星。


    每每他想送孩子出去,那孩子便表現得處處依賴。


    聖上想,那就等他的叮叮回來再說吧。


    等到那勞什子叮叮回來了,聖上又想,再讓朕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吧。


    跟他說說話,給他講講自己不在的時候該怎麽辦吧。


    等啊等,等啊等。


    越等越是舍不得,可聖上窮途末路了。


    到底是要多活幾年,還是現在陪著他?


    此事兩難全。


    明熙帝幾乎是顫抖著手,才做出了決定。


    吳中和是知情的,甲二是知情的,甲一不能知道。


    聖上知道,早在自己放出消息時,定會有人對他的孩子動手。


    所以他自己已放了一大批人出去,殺光了那群刺客,又將死刑犯與天幹地支換位,形成暗衛死絕的場麵。


    暗衛是一直培養的,每個人都記錄在冊,身上也有記號。


    暗處的人不知道,明熙帝早就開始籌謀了。故而並沒懷疑。


    聖上為了小太子,吐血常有,揮淚當場也有,故而他聽聞消息倒地不起也沒人懷疑。


    人至中年,唯一的兒子出去一會就死了。


    換誰誰不瘋呢?


    聖上又故意聯動邊境,將他太子生死不明,他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


    保證漠北和大楚人人皆知。


    本來是要太子直接身死的,隻是陛下幾度覺得不吉利,硬生生換成了下落不明。


    好像這樣,能讓聖上好受一些。


    明熙帝想做的事情有三。


    一是,將太子送走,拔出身體之毒,將身子養得周全。


    二是,將二十多年前下毒之人一網打盡,將整個大昭牢牢地捏在手心。


    三是,痛打漠北與大楚,為裕兒登基養精蓄銳能一統天下!


    他若是拚死一搏,或許也能統一,


    但是史書工筆,他也有了賢明之稱。


    裕兒不知以後如何,明熙帝想為他鋪好大一統之路,讓他的孩子眾望所歸。


    名垂千古。


    曆史上第一個大一統之帝王,後世之人,無論多有分歧,也無法抹滅他孩子的功績。


    明熙帝心裏想的,嘴裏念的,全是他的孩子。


    甚至他也說不清,為何如此深愛這個孩子。


    可是那孩子哭,他便也想哭,那孩子痛,他更痛百倍。


    罷罷罷!便當朕還因果,朕上輩子欠了他。


    往後生生世世,朕也願為他當牛做馬了。


    吳中和隻知聖上著手去做這些事,並不知聖上有諸多考慮。


    他掩麵痛哭,跪伏地上“陛下,您對殿下愛之深,奴才看在眼裏,但您也要顧著自己啊!您好了,殿下才能更好。殿下年幼,沒了您,旁人該如何欺負他?”


    他說這話隻是為了刺激明熙帝,因為拔毒也會有生命危險的。


    聖上雖然做好了一切準備,即使自己殞命當場,也有人立刻接兒子登位。


    但他聽吳中和這麽一說,明知是激將法,卻還是目中一酸,甚至已經想到了孩子在他墳墓前哭訴的樣子了。


    聖上緊握拳頭,目中出現一抹狠厲“朕絕不允許。”


    林太醫暗暗給吳中和誇讚,陛下一直擔憂自己早早去了,心中鬱結。


    這對於養病如何有利?


    不愧是陛下身邊第一人(防抬杠:不算親人),就知道如此刺激陛下,此話一說,聖上脈搏都強勁有力起來。


    明熙帝振作起來,又說道“京中情況如何?”


    “回陛下,太後與皇後聯手,大臣們還未生二心,隻是百姓那邊?”


    聖上滿意點頭,皇後也是成長許多“收網隻需一月,母後與皇後那邊,定能勝任。朕且靜觀便是。”


    鬧得越大越好,他到時候通通拉去砍了頭,旁人也無話可說。


    畢竟通敵叛國,誰可容忍?


    隻是他的兒子,還得再外邊待一年多,好在他已安排好,不必太過擔心。


    當務之急,便是快些除毒養身,如此才可以與兒子盡早相見。


    想到此,聖上不由地問了句林院首“卿可有養顏之法?”


    這句話一出,林太醫和吳中和都繃不住了。


    他們當然知道,小胖崽就是個顏控。


    但聖上與殿下父子情深,殿下如何會嫌棄?


    陛下又不是那以色侍人之流,怎麽還擔心起這個來了。


    雖然心中腹誹,但麵上林院首不敢表現出來。


    猛虎溫和,也隻在涉及幼虎之時,旁人若是碰掉老虎一根毛發,那也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臣回去便著手配置。”


    聖上微微頷首“此病令人形容枯槁,卿可要添些強身健體之材。同朕未曾得病之時便好。”


    若是瘦了一點,那隻小狸奴便要哭鼻子了。


    林院首退下後,吳中和看看左右,問道“陛下,您這一病如此之久,小殿下那邊說不過去啊。”


    聖上皺了皺眉,微微垂眸“想盡辦法拖便是,朕那般容顏,他見了必定心急如焚。”


    無論如何,聖上都不願意讓他的兒子再冒險了。


    “地支那邊的人可到位了?朕今日想見見我兒。”說到自己的兒子時,聖上目光繾綣,語氣無比的溫和。


    吳中和看他手上剛縫合的皮肉,又看看陛下背上的道道割痕“您身子都這般了,等養好了一點再去吧。”


    他的聲音帶著哀求。


    但聖上隻是微一抬手,便製止了他的話“今日不去,日後痕跡更重。”


    今日是處處醫治,他還有精力策馬,往後那般,他可如何見裕兒?


    吳中和不再多言。


    “往地支那邊派幾個畫師去。”


    聖上又想到了什麽,便又吩咐道。


    原是說今早便是最後一麵,但聖上還是忍不住,偏要趁此刻再去見他一眼。


    哀哀父母,生我劬(qu)勞。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1)


    天下間,還有比父母愛孩子,更純粹的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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