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烈交鋒過後,畫師們的初稿便作廢了。


    即使他們揮舞著畫筆,吹胡子瞪眼也毫無辦法。


    武力鎮壓就是這麽無奈。


    打不過隻好順著暗衛們說的話,一個個如實記錄當時場景。


    邊畫嘴也不閑著“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京畿(ii)距離此地千裏之遙,有關小太子的事皆是八百裏加急。


    不過一日多,信件便已到了陛下手上。


    隻是聖上拿著信件,卻一直拿在手上。


    滾燙的茶水漸漸放涼,吳中和來來回回換了三次茶水,終是忍不住勸道“陛下,用些茶水吧。”


    除毒不過十餘天,聖上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


    鬢間也多了不少白發,若不是他的雙眼依舊如出鞘的寶劍一般銳利,吳中和幾乎要懷疑,聖上時日無多了。


    許是知道如今的身子不比往日,聖上什麽也沒說,端起微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像是沒有知覺的木頭人一般,偏偏誰也不敢在陛下麵前造次。


    畢竟天下間,除了小殿下,誰也受不住陛下的雷霆之怒。


    微燙的茶水潤澤了五髒六腑,聖上似乎活過來一般道“傳膳。”


    他還是沒有看信件,隻是一直捏在手中。


    吳中和低聲應下,便去張羅。


    如聖上不同以往,常常忘記用膳。


    他如今日日準時,連最不喜食的葷腥皺著眉吃了下去。


    吳中和知道,聖上牢牢記著林院首的叮囑,努力的養好身子,為了能多活幾年。


    為了能更長久的陪伴著小太子。


    食不言,寢不語。


    沒有小太子在時,聖上最是克己複禮。


    待膳食撤下,聖上漱口後便問道“安王、平王如何?”


    自己昏迷不醒,已有十多天,若有謀朝篡位之意,此時也該露出些馬腳。


    吳中和道“陛下餘威,二王不敢輕視,皆閉門謝客,抱病不出。”


    聖上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


    其中原因吳中和都不敢深思,陛下是不是想殺光兄弟姐妹,好叫他們不能欺壓年幼的太子?


    他甚至敢肯定,若是陛下此次不順,隻怕山陵崩之前必會遣兵圍了二王。


    聖上生怕他們是裝得老實,待自己走後便製衡他的孩子。


    “百姓如何?”聖上又問。


    “太子遇險,陛下昏迷初日,人心惶惶,隻是後來卻漸漸安定下來,日日給太子祈福。其中似乎有綰寧公主與謝妃娘娘的手筆,狀元郎也日日去嗬斥那些妖言惑眾的人。”


    吳中和想到此事,倒有些驚奇,綰寧公主與狀元郎不提,謝妃居然也能出力。


    “此三人,各有所長,對我兒忠心耿耿,不失為一份好助力。隻是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朕要為裕兒做好萬全之策……“”


    明熙帝手微微叩著案幾,聲音低不可聞。


    陛下的萬全之策,莫不是又要殺人?


    這是為了太子殿下,要殺盡一切對殿下不利之人嗎?


    吳中和打了個寒顫。


    偏偏陛下嘴角勾起一抹寒涼的笑“你抖什麽?朕又不會殺了你。“”


    聽聞此話,吳中和苦著臉“老奴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或許還走在陛下的前頭,哪裏還怕這個呢“”


    聖上垂眸,並沒有接這句話,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下去吧“”


    待到吳中和恭敬退下,聖上才將目光放在放在那封他一直不敢打開的信件上。


    是的,明熙帝不敢。


    即使他思念兒子成疾,即使他醒掌天下權,他也不敢打開這封輕飄飄的信。


    他不敢看自己一直疼愛的兒子是如何的思念他,如何怨恨他。


    怨恨。


    這個詞令聖上的指尖微顫。


    他閉了閉眼,心中一片悲涼。亂臣賊子、狼子野心、害得他與孩子不得不分離,害得他的孩子甚至要怨恨自己。


    明熙帝睜開眼,眼底是一片猩紅。


    他要殺光這些人,他要踏破漠北、大敗大楚。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為他的孩子掃盡一切塵埃。


    如此裕兒便不會同自己一般中毒二十多年。


    明熙帝一直以為自己是身有隱疾,或者是殺孽太多,老天也看不下去。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中毒。


    因為及冠之前,他這個嫡長子如透明人一般。朝中有權的臣子都能隨意辱罵他,何況那些受寵的兄弟呢?


    而及冠之後,他雖然為太子。但是朝野認定,他是板上釘釘的廢太子,誰會對一個受盡帝王厭棄的人下毒呢?


    當聖上手握大權之時,這天下便是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還有誰能欺辱他,能給他下毒呢?


    沒想到還是防不勝防……


    明熙帝顫抖著手,打開了信件。


    “殿下日夜枯坐門前,非三催四請不能動也。常仰首望天,道我父何日帶我歸家?日思夜想,輾轉反側,雖如舊日能說會道,卻常常麵帶悲色。畫師見之生情,常揮淚不能執筆也。明熙二十三年,臘月初二卯時,殿下於昌南鎮口等候筆下,賊人欺之……”


    聖上久久凝視著賊人欺之這句話,此信已不忍卒讀。


    我的兒,竟遭如此欺壓!


    聖上雙目猩紅,手上青筋暴起,捏著信紙的手都在顫抖。


    待讀到“殿下大哭,喃喃我父將歸。”


    明熙帝仿佛如遭雷擊,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我兒!父皇寧願你恨我,寧願你辱罵我,也不願見你抱著這期望等待一年之久啊!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悲無言。


    他身中蠱毒,如今已開始除毒,便不能有過大的情緒起伏。


    所有的情緒都要控製在一條線裏,明熙帝死死握緊掌心,直至指尖滲出血來。


    戒驕,戒躁,戒怒。


    為了能陪小家夥更久的時間,明熙帝生生壓下了這情緒翻湧。


    “來人。”


    聖上輕輕地說著,他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卻無端令人心驚肉跳。


    暗衛飛身而下,跪在了明熙帝麵前。


    “去,把那些人都給朕抓來。”聖上甚至還笑了一下。


    甲二有些疑惑“恭請聖上明白示下。”


    他不敢問,卻不得不問。


    聖上沉默良久,終是道了句“退下,傳林尹來。”


    權力是一柄雙刃劍,明熙帝不願變成嗜殺濫殺的帝王,不願做情緒的走狗,更不願這些因果與兒子有任何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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