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釣蚌街飛奴店後院。


    沉睡中的林十三被人搖醒。他睜開眼一看,“大白鴿”的一張俏臉正笑盈盈的望著他。


    林十三迷迷糊糊的問:“嫂子,有事?”


    “大白鴿”笑道:“林校尉,有人來領彩頭。”


    林十三揉了揉眼:“啊,領吧。彩頭都在這兒呢。”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一個機靈站起身,兩眼放光:“領彩頭?有人裹到白羽弓尾了?”


    “大白鴿”笑靨如花:“裹到了。”


    話音剛落,鴿子劉領著蔣田養走了進來。林十三一眼看到蔣田養胳膊上架著的白羽弓尾。


    他一巴掌拍醒呼嚕震天的胖徒弟孫越,隨後快步走了過去:“這位兄弟,你好運氣啊!”


    蔣田養急切的問:“官爺,我能領那八百兩銀子了嘛?”


    林十三道:“請稍等。我驗下鴿。”


    蔣田養先將拴鴿繩遞給林十三,隨後又捏著鴿翅,把白羽弓尾也遞了過去。


    林十三左手架鴿,右手撫摸,仔細觀瞧:“羽如白紗、尾如弓箭、嘴如烈火、眼如黃金。錯不了,就是它。”


    蔣田養問:“那八百兩銀子?”


    林十三用手一指桌上的小銀山:“這些都是你的了!”


    蔣田養把手放在小銀山上,差點興奮的暈厥過去。他一個趔趄,幸虧孫越扶住了他。


    孫越笑道:“恭喜發財啊。我要是有這麽多銀子我也眼暈。”


    鴿子劉問林十三:“林校尉,裹鴿賽分出了勝負。總要弄個儀式頒彩,讓鍋夥、打行的弟兄們熱鬧熱鬧。我看就今晚吧。您能來嘛?”


    林十三道:“我得去賢良寺交差。能不能來沒準。”


    “哦對了,買豌豆糕的銀子還剩下五十兩。就交給你擺酒款待鍋夥、打行弟兄吧。他們熬了一夜著實辛苦。”


    鴿子劉沒有推脫:“多謝。”


    林十三師徒出得飛奴店,直奔賢良寺。


    賢良寺中,胡宗憲正在目不轉睛的看著一張《浙直閩衛所分置圖》。透過這張圖,他似乎能看到東南的山山水水、軍事要衝。


    林十三走了進來:“您的寶鴿找到了。我來完鴿歸趙。”


    胡宗憲站起身,麵露狂喜之色:“啊呀,林校尉,哦不,林老弟。你果然精明強幹,竟真將它尋回了!”


    這隻寶鴿是胡宗憲敲開嚴黨大門、實現心中抱負的敲門磚,失而複得使他難掩喜悅。


    林十三問:“這寶鴿不能關在籠中。您可有秋千站架?”


    秋千站架是拴鸚鵡用的,亦可拴白羽弓尾鴿。


    胡宗憲道:“有的。”


    說完他從一個櫃子中取出一套秋千站架。架杆竟是黃金打造,兩端飾以美玉。顯然這是要一同送給首輔嚴嵩的。


    林十三幫忙將寶鴿安置在站架上。林十三拱手:“花了胡禦史您一千兩銀子。幸好不辱使命,幫您辦妥了差事。屬下告辭。”


    林十三嘴裏說“屬下告辭”,心裏卻在想:是不是該賞下些銀子。或跟我搭個交情?


    如果說林十三是搞人情世故的熟手,那胡宗憲就是搞人情世故的老祖宗。


    胡宗憲道:“林老弟不急走。”


    說完他從書案下的抽屜中掏出一張銀票:“你幫了我的大忙,這一百兩給你喝茶用。”


    “別嫌少啊。這幾日我在京中交際花了不少銀子,有些捉襟見肘。”


    林十三又開始了領賞前的固定節目,饞強:“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怎敢再要您的賞銀?”


    胡宗憲將銀票強塞進林十三的袖中:“林老弟就別推脫了。”


    林十三開始無恥認親:“啊。按照衛中輩分,您是我的祖輩。祖父賞給孫子銀子,當孫子的似乎該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林十三跪倒,納頭便拜:“孫子多謝祖父的賞。”


    胡宗憲哭笑不得,心中暗道:這小子前途無量啊。論無恥......他頗有我的風範。


    胡宗憲伸手將林十三扶起:“今後你若遇到麻煩,若在我職權範圍之內,你盡管開口。我一定幫忙。”


    林十三竟流出了兩行熱淚:“有祖父這句話,孫子受用不盡。”


    林十三不該當養大象的錦衣校尉。他要去昆曲戲班子裏當個戲子,憑借著高超演技一定能紅透京城。


    當天夜裏,閣老嚴嵩府邸。


    嚴嵩在書房的屏風後欣賞著那隻白羽弓尾鴿。


    嚴世蕃和趙文華坐在屏風外。


    屏風內傳來嚴嵩的聲音:“這鴿子倒的確是極品。送禮的那個巡按禦史用了心思。”


    趙文華道:“義父,胡汝貞對您老仰慕已久,此番進京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備好了這份禮品。”


    “他這人腹有良謀,胸懷韜略。做杭州知府,給兒子看管治所再合適不過了。”


    屏風內的嚴嵩不以為然:“一隻鴿子便想換一頂杭州知府的官帽?妄想。”


    嚴世蕃附和:“想靠一隻鴿子從正七品升正四品,可笑之極!”


    趙文華心裏“咯噔”一下:完了!胡汝貞的這番心思白費了!


    屏風內的嚴嵩再次發話:“不過,他送了這隻白羽弓尾,又在東南給元質(趙文華字)出過力。總不能讓他白白進京一趟。”


    “此人我就不見了。跟文選司打聲招呼,升他兩級,調回都察院做正六品經曆吧。”


    都察院經曆跟錦衣衛經曆的職責差不多,都是負責管理案牘檔案的。


    趙文華無奈,隻得道:“兒子代胡汝貞,多謝義父提攜大恩。”


    嚴嵩又道:“明夜在府裏召集咱們的人。商討元質總督浙直後的抗倭方略......叫上錦衣衛的那個傳話筒。”


    嚴世蕃笑道:“爹,您是想通過那傳話筒把咱們抗倭的決心透給陸炳,再由陸炳透給皇上?”


    嚴嵩沉默不言,算是默認。


    嚴世蕃又道:“可那傳話筒隻是個小小校尉。當朝首輔和諸部堂官、封疆大吏商討抗倭方略,哪有請一個校尉旁聽的道理?總要找個由頭。”


    趙文華靈光一閃,想到了幫胡宗憲麵見嚴嵩的法子。


    趙文華道:“我看不如這樣。就跟胡宗憲說,這隻鴿子水土不服害了病。讓他領著那個善於養寵的校尉進府醫治。”


    嚴嵩采納了趙文華的建議:“嗯。按元質說的辦。”


    胡宗憲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沾了嚴黨、陸炳之間的傳話筒——小小校尉林十三的光,才得以踏入嚴府。


    林十三身後是劉守有,劉守有身後是陸炳,陸炳身後是皇上。林十三的份量,遠勝於那隻世所罕見的白羽弓尾鴿。


    甚至林十三本人都沒意識到,如今自己這個小人物份量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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