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嗷嗚嗷嗚……”


    “嘶——嗚——”


    凶惡陰森的犬吠聲仍然環繞在周昌的耳邊,隻是隨著周三吉背著他逃跑開,縈繞在耳畔的犬吠聲,也跟著變得稍微遠了一些。


    他們已經遠離了李夏梅。


    但當周三吉背著他再一次地與那座籬笆院偶遇之時,周三吉好似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下子撲倒在地,連其背上的周昌都被甩了出去,靠著一截子樹樁歪坐著。


    籬笆院後方的一層夯土牆正對著在場的幾個人。


    周昌他們從籬笆院正前門的方向,繞到了屋後頭。


    可問題是這一路周昌都仔細觀察過,他們明明走的是直線,應該距李夏梅的‘家’越來越遠才是,如今反而繞到籬笆院的後頭——這種情況本身就不正常。


    “呼——呼——”


    周三吉喘著粗氣,臉龐紅得發紫。


    倒在不遠處的馬燈火光忽閃著,將他與孫延順的神情映照得愈發驚惶不安。


    “我跑不動、跑不動了!”周三吉連連搖頭,可他一抬眼,看到對麵斜靠著樹樁的周昌,眼底便有了掙紮之色,他以手撐地,還是爬起了身,朝周昌走去。


    孫延順滿麵駭恐,他不安地環顧著周圍。


    此時見周三吉走向周昌,這個山羊胡猛地將目光定在爺孫倆身上,一張臉因為過度驚恐,竟顯得分外扭曲猙獰:“想想辦法,老端公!


    這麽跑不是辦法!


    隻要咱們還活著,還會動會跑,李夏梅就能聞到咱們身上的活人味,就能聽到咱們走動的動靜——哪怕是咱們的呼吸聲,它也聽得一清二楚!


    它輕易就能找到咱們,咱們跑不過它!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周昌看他一邊說話,一邊握緊了那把刀刃被磨得銀亮的樸刀,朝自己這邊迎來,於是向周三吉使了個眼色,提醒他小心身後。


    周三吉看懂了周昌的眼神,跟著猛地回身——


    他身上褡褳袋裏的法器短劍,已隨之被他抄在手中,正對著迎麵本來的孫延順!


    “你拿著刀想幹啥子?!”周三吉大瞪著雙眼,他臉上塗刷的顏料,隨著麵部肌肉抖動起來,顯得陰沉可怖,“要不是你們不聽我的,一路上吵鬧喧嘩,屙尿放屁,汙了神靈,我們現在早都各回各家了!


    現在我都沒有找你算賬,你還拿刀對著我?


    你想幹啥子?!”


    孫延順被周三吉凶狠地瞪著,麵上才浮漾起的一絲凶性,登時弱了三分。


    他垂下刀尖,與周三吉賠著笑臉:“我、我不想幹啥啊……這刀是我一直拿手上的,我沒想拿它幹啥子,隻是想問問你老端公,你還有沒有啥子辦法?


    咱們現在就憑兩條腿想逃出去,怕是不可能啊……”


    “你把刀丟了!”周三吉瞪著孫延順道。


    孫延順神色遲疑:“我拿把刀防身也沒得啥吧……”


    周三吉更加重了語氣:“把刀丟了!你這樣子的人,看到李夏梅來了,都不提醒就自己先跑了,眼睜睜等著自己的徒弟被殺,誰知道你會不會坑害我們?!


    把刀丟了!”


    孫延順被周三吉這幾句話臊得神色陰沉,他繃著臉,與周三吉對視了片刻,忽又咧嘴一笑,作勢將手裏的樸刀往不遠處一拋——


    周三吉眼看著他丟下手中兵刃,神情稍微放鬆。


    卻在這時,孫延順突然矮下身子,就地打了幾個滾,一下子與周三吉換了位置!


    他滾到了周三吉身後去,一手攬住歪靠著樹樁的周昌脖頸,一手抄起地上的樸刀,以刀刃抵住了周昌的脖頸!


    周昌看著寒光閃閃的樸刀,眼神幽暗莫測。


    周三吉勃然大怒,但他看著孫延順以刀抵住孫兒的脖頸,頓又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犬吠聲愈來愈響,愈來愈近。


    李夏梅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再次出現。


    孫延順咧嘴冷笑著,盯著周三吉,凶狠地道:“你先前都已經請了一次鍾馗,現在還能不能試試再請個別的神過來,幫咱們過了這一關?”


    周三吉聞聲冷森森地看了對方一眼,冷笑道:“你是想叫我死?!


    一事不勞二神!


    我現在去請別的神,且不說能不能請到,就算請來了——那神看到我身上留著鍾馗大爺的香火氣兒,一定會先把我殺了!”


    “但你死了,神拿了你的命也會辦事!


    你雖然死了,但周常能活!


    我會幫你把周常從這兒背出去,隻要你把神請到,我一定幫你把周常好好地帶出去——我用我的命發誓!”孫延順猛地並起三指,作指天賭咒發誓之狀,“相反的,你要是不肯請神,那就先看著你的孫兒去死!


    反正大家都逃不脫,臨死前我也得拉個墊背的!


    你這麽大年紀,也活不了太久了——就不能多替阿常考慮考慮,叫他多活點時間嗎?!


    你不要想拖時間,我數三個數,每數一個數,我就在阿常身上割一刀,給他放點血,三個數後,你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了,反正阿常那時候肯定已經死了!”


    周三吉身軀搖顫,臉色掙紮,他藏在袖口裏的拳頭攥緊又放鬆,在孫延順言語逼迫,耳畔犬吠聲高壓之下,他忽然大罵了一聲:“我日你丨仙人板板!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們這些刨墳的賊,我這會兒早都背著阿常回到家了!


    那‘老馮一家’是看守鬼秘寶的,你們這些盜墓賊一定是過來挖了李夏梅看守的鬼秘寶,這才把它驚醒!這才惹來這一場禍害!


    日丨你媽丨嘞鬼!


    現在你們惹了禍,平不了事,就來威脅老子,就想老子用命把你送出去?!”


    在周三吉咆哮喝罵聲中,孫延順反而分外平靜。


    他冷笑著道:“你難道沒有看見嗎?我和我的徒弟帶來的鏟子、鐵釺這些工具上,沒有帶一點兒新土!


    我都還沒有分金定穴,天一下子就黑了,我洛陽鏟都沒下——亂葬崗子上就刮起了黑風!


    我們確實是來刨墳盜寶貝的,但還沒有瘋到去偷老馮一家看守的鬼秘寶!


    在這片亂葬崗子裏,隻有你、隻有你一個人挖出了東西——你把阿常挖出來了,阿常,我早就說他和從前看著不一樣了,像是脫胎換骨了!


    他——說不定就是老馮一家看守的鬼秘寶!”


    “你放你丨媽丨嘞屁!”周三吉又怒罵了孫延順一句。


    然而,他迎著孫延順那雙陰森的眼睛,那些咒罵卻梗在了喉間,再說不出半句。


    他想起自己把阿常從亂墳崗啟出來時的情景……


    一鏟子下去,天開始發黑……


    刨出阿常的棺材時,四野刮起黑風……


    阿常也確實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反駁孫延順的話。


    “你怎麽不繼續說了?被我說中了吧!”孫延順冷笑著,抵著周昌脖頸的樸刀微微顫抖,“他就是老馮一家看守的寶貝,你也說過,你們阿常是遭鬼盯上了,說不定盯上他的鬼,就是專門在引你把阿常埋在這,讓他死去,變成一具‘鬼寶’!


    現在他還能活過來,真不容易!


    活過來這麽不容易,你不會想讓他再被李夏梅帶去關到棺材裏吧?


    ——你到底請不請神?


    你請不請神!”


    周三吉在孫延順威逼之下,僅剩的堅持已經搖搖欲墜,他喉結滾動著,已經有了點頭答應孫延順的打算。


    這個幺孫兒,和他的阿常已經不一樣了。


    但對方至少還頂著阿常的肉身,還認他這個爺爺。


    那他願意舍下自己一條老命,救一救孫兒!


    “我……”周三吉張開口,才說了一個字。


    孫延順眼看周三吉就要點頭答應,他心髒怦怦直跳的時候,忽然覺得手裏的樸刀不再抖動了,一股巨力從刀身之上傳來——那被他挾持著、一直以來都宛若癱瘓般不能動的‘阿常’,此時慘白著臉,伸出一隻手,以虎口死死咬住了抵在其脖頸上的樸刀。


    叢叢透明微白絲線纏繞在周昌抓住樸刀刀刃的手掌上,絲線雖然柔弱,卻非是頸間的鐵刀能夠割破!


    他一手攥住刀刃,驟地用力一抽——在他身後挾持著他、抓著刀柄的孫延順,直接被拽到了周昌麵前!


    其還伸手欲奪周昌手裏的刀子,反被周昌翻手一刀砍在手臂上!


    孫延順手臂上頓時鮮血直流!


    周昌那張慘白的臉俯視著地上的孫延順,他提刀踩住了孫延順的胸膛。


    樸刀被磨得銀亮的刀刃,抵著孫延順的頸側。


    “爺爺,我忽然想到了一個我們兩個人都不用死的辦法。


    不過得這個老頭做點犧牲——他這麽大年紀,也活不了好久了,應該犧牲犧牲自己,給年輕人一點活路……”周昌如是道。


    周三吉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周昌,第一關注點卻並不是周昌所說的辦法。他滿眼驚喜,眼角的皺紋都擁擠了起來:“你、你能動了?!”


    “是。”


    周昌點點頭,抵在孫延順頸側的刀子,沒有一絲鬆懈。


    他將念頭裏那件透明微白的衣裳穿在身上以後,便有了以意識操縱這具身體的能力。


    此前他一直隱而不發,哪怕眼看周三吉背著他愈來愈辛苦,仍舊漠然冷待,為的就是卒然出手。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能動,隻是一個任憑宰割的對象時,他突然動手,就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尤其是——組成這件透明衣裳的每一根絲線都牽動著周昌的念頭,他的精神因此消耗頗巨,片刻之間,就令他有種不能久持的感覺。


    他要是提早運用這種手段,這會兒或許已經耗盡精神,渾渾噩噩,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了。


    是以這種手段,於他現在而言,隻能作為殺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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