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頭下的新娘子,伸出纖白如玉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周昌的手腕上。


    周昌手腕上的那一縷縷念絲,頓似過了電一樣,一根根繃得筆直!


    下一刻,他所有的念絲,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恐怖的增益,一叢叢或微白透明、或血紅、或猶如鐵線的念絲,盡皆化作了一道道水線,又須臾間凝水成冰!


    凜冽的寒氣,從每一道冰絲之上爆發而出,在周二羊的蓮藕身軀內成片蔓延!


    周二羊的饗念被這凜冽氣息成片成片凍結,不過須臾之間,他的所有饗念被凍徹了,由冰絲裹挾著,化作一股虛幻斑斕的水流,從他的嘴裏流瀉了出來!


    “白姑娘!我不是有意害你……”


    “能否饒過我這一回?”


    “我的修行隻差一步,我隻差一步……”


    那股化為水流的饗念之中,還在不斷傳出周二羊的喃喃低語聲。


    蓮藕神精之上,藕絲纏繞依舊。


    為周昌搭了一把手的新娘子白盼娣,又在一晃神的時間裏,變回了水中搖曳的九節蓮藕。


    白秀娥的麵孔在九節蓮藕間時隱時現,她向周昌微微一笑。


    周昌身上遊曳出的所有念絲,又俱恢複作原狀,好似它們從來未曾化作過水流,凝結為冰絲。


    他看著周流於身畔的周二羊饗念水流,手指撥轉了那隻骨扳指。


    骨扳指裏,還寄居著獒讚本的六個孔洞中,浮光飛掠而出,競相爭食著這得來不易的饗念,直至將之撕食幹淨,六道獒讚本又鑽回了孔洞裏。


    今下如再有合適的皮囊,獒白瑪以及第三隻獒,應該都有機會鑽出骨扳指,在外界透一透氣了。


    此時,周昌心頭忽生出一種悸動,他隨即看向眼前的蓮藕神精。


    覆蓋這一節人形蓮藕、如同蠶繭一般的藕絲,在水中散發著銀亮的光澤。


    每一根藕絲都像水線一樣流動著,收縮著,被蓮藕神精迅速吸收。


    已經在這深潭之底沉寂了百餘載歲月的蓮藕神精之上,始生芽苞。


    嗡……


    充斥於潭水中的斑斕饗氣,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湧入蓮藕神精之中,致使那一節蓮藕神精上生長出的芽苞,逐漸長出嫩綠的根葉,葉片大團大團向上撐舉,開遍了新娘潭的水麵。


    碧綠蓮葉在寒潭中隨風搖晃。


    無窮蓮葉中間,一支白裏透粉的蓮花花苞微探出頭。


    深潭之底,長出一支蓮苞的蓮藕神精,在此刻變得幹癟發黑,原本充盈蓮身的某種靈精氣韻,如今也俱消耗幹淨。


    蓮藕神精漸漸枯敗。


    潭水麵上開出的那一支蓮苞,卻在緩緩盛開。


    盛開的蓮花,散去片片紅粉蓮瓣。


    澄澈潭水將周昌的身形掀上了水麵。


    他從那滿池搖曳的蓮葉間的探出頭來,遊到了那凋零去所有花瓣的蓮蓬側畔。


    翠綠蓮蓬雖然凋零了所有花瓣,但依舊生機勃勃。


    蓮蓬生有九孔,內裏卻不見有蓮實。


    周昌捉住這一支蓮蓬,他的目光投向蓮蓬上的九個孔洞,自我的生魂在這一刻,忽生出一種脫離肉殼,投入蓮蓬九竅之中的強烈感覺。


    “蓮蓬九竅,正對應人身九竅!


    以此物作為假身,寄托生魂,別有妙用!”


    這由周二羊苦心孤詣促成的一場造化,如今皆落在了周昌手中!


    陰生母-驪山聖母塑造出了無數和周昌一般無二的‘命殼子’,這些命殼子具足的特質,周昌悉皆具足,而這些命殼子獲得的種種稟賦、能力,周昌隻要遇見,同樣可以毫無阻礙地將之繼承、取得!


    他與周二羊這具命殼子並無本質的不同。


    周二羊將得來不易的命殼子,養成這‘蓮藕神精’,今下正可以供周昌隨意取用!


    “我的了。”


    周昌沒有絲毫猶豫,徑自將那支溢滿靈精氣韻的蓮蓬折斷,收進了懷裏。


    近處蓮葉搖擺,一道蓋著紅蓋頭的豔紅身影,亦在此時浮出了水麵。


    她與周昌相對。


    隔著紅蓋頭,周昌都能感覺到她審視自己的目光。


    此時,天光微亮。


    晨曦破開蔥蘢樹木,投照在新娘潭的水麵上,波光瀲灩。


    周昌看著那道在天光照映下愈發豔紅的身影,他麵不改色,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忽然,白秀娥弱聲弱氣的呼喚在那道豔紅身影背後響起了:“白奶奶……”


    聽到那個聲音,周昌麵上神情沒甚麽變化,心裏其實放鬆了很多。


    隨著白秀娥的聲音響起,那落在周昌身上、幾乎凝如實質的冰冷目光,一下子消散去,周昌視線一晃,眼前哪裏還有披著紅蓋頭的白家奶奶?


    隻有穿著灰白衣裳的白秀娥,抿嘴衝著他笑。


    “天快亮了,該回去啦。”


    白秀娥向周昌伸出玉藕似的手臂。


    周昌也麵露笑意,正要伸手捉住白秀娥的手指——


    一頂紅蓋頭在白秀娥背後若隱若現。


    在那頂紅蓋頭之後,還有七個麵生蓮藕孔洞的女子,神態各異地注視著周昌。


    “走走走!”


    周昌放下手,徑自遊向水岸邊。


    ……


    天剛蒙蒙亮。


    青衣鎮各戶人家,已經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家門口。


    大街小巷,街道兩邊,皆有人影寂然而立。


    昏沉沉的天色下,人們臉上是甚麽表情,總不容易分辨,但人們不約而同的沉默著、等待著,各種目光在人群裏逡巡著,遊動著,便自有一種壓抑而深沉的氣氛,在人群裏緩慢滋生了出來。


    “當!”


    直至有人敲響了鍾。


    整齊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念經聲,便從一個人口中傳到另一個人耳裏,從一條街道,轉到了下一條街道。


    青衣鎮每個地域,皆響起如此誦經聲:“一人不入廟,兩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樹……”


    一人不入廟,蓋因一人心思暗弱,獨入野廟之中,恐被廟中鬼神食盡饗念,孕生想魔;


    兩人不看井,乃因人心多變,而井下、河中、水裏多藏有鬼神,它們常能惑人將同伴推入水中,為其饗食;


    三人不抱樹……


    古語有雲:三人成虎。


    三個人的妄念、彼此的猜忌,已足夠召來想魔,釀出慘禍!


    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棵樹,孰知會不會成為某個吊死詭的好歸宿?


    ……


    周三吉惡狠狠地瞪了對麵門口站著的街坊一眼,令對方不敢再往自己這邊偷瞧。


    他隨即垂下眼簾,卻覺得四周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這邊。


    那一道道目光裏蘊藏的惡意、猜忌、警惕,讓他心神顫栗。


    他毫不懷疑,一旦出現某個契機,這些躲在暗處偷窺自己的目光,就能化成拎著尖刀的凶魔,前來挑破自己的胸膛肚腸,掏出自己的心來一遍遍詢問自己——有沒有壞了青衣鎮的規矩?


    周三吉緊了緊身上的破襖子,下意識看了旁邊的師兄一眼。


    師兄楊瑞低頭喃喃自語著,一會兒比個蘭花指,一會兒又麵露奇詭的笑意。


    他察覺到了周三吉的目光,回過頭來與周三吉對視,神色又倏地正常了:“怎麽了,師弟?”


    周三吉搖了搖頭,將楊瑞旁邊瑟瑟發抖的石蛋子拽到自己這邊來,他垂下眼簾,眼神裏藏滿焦慮:“人越來越瘋了……


    整個青衣鎮都瘋了……


    我的幺孫兒,你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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