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婚約》


    文/淺靜/夏/2024年8月29日首發


    暮夏時分,暑氣漸漸消退,晨曦驅走了淡淡的薄霧。


    栢景閣6棟的複式大平層內,顧念一醒來,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和布局陳設,愣怔幾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華貴昳麗的水晶吊燈懸在空中,一片片雪花燈罩包裹綴落,宛若一件美輪美奐的藝術品。


    她拿起床頭的手機,差10分鍾到7點,在這裏睡的第三晚,仍然不適應。


    就像不習慣結婚了一樣。


    倏然,她的視線落在一側的婚紗照上,兩個陌生人郎才女貌、恩愛有加,不知道該說攝影師技術好,還是他們演技好。


    隻看照片,給人一種錯覺,他們是好生般配的一對戀人。


    站在她旁邊矜貴清雋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看著眼前陌生的輪廓,她的內心毫無波動,沒有掀起一絲水花。


    顧念一放下相框,擺放整齊,照片無非提醒她一件事實,她結婚了而已。


    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隻是,偌大的主臥隻剩下她自己,另一個人呢?


    顧念一偏頭掃了眼平整的床鋪,床單無褶皺,薄被未展開,與睡前無異。


    房子裏隻有一張床,她睡眠淺,他如果回來一定會有所察覺。


    昨晚並未受到打擾,多半是在醫院值班,一夜未歸,除了新婚夜當晚,他都未回來過。


    這樣也好,不用直麵尷尬。


    手機裏空空如也,顧念一向下翻到沉底的聊天框,找到一張分不出日出還是日落的頭像。


    點進去,什麽都沒有,她和陸今安的信息簡簡單單,機械式地一問一答,明天幾點見,好的,嗯之類的。


    比和甲方聊天還要簡單。


    報備,不存在,聊天,更可笑。


    互不打擾,才是常態。


    顧念一站在落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鑽進她的腳上,印出璀璨的花紋。


    這兒原本是飄窗,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淺淺皺了下眉頭,新婚夜時發現已經被鏟平,鋪上了地板。


    7點,鬧鍾準時響起,打破了她的沉思。


    微信置頂有一條新信息,【寶兒,昨晚怎麽樣?】


    發信人是明悅,她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見她沒有回複,明悅持續轟炸。


    【不會還沒醒吧?】


    【不應該啊,平時早就醒了啊,還是你家陸醫生,壞笑.gif。】


    顧念一畫好淡妝,看到滿屏的消息,揉揉太陽穴,苦笑回複:【敲打.gif,無事發生,收起你無聊的腦補。】


    簡單說了下這兩天的情況,除了新婚夜,其他兩天房子裏隻有她一個人。


    新婚夜同床共枕,但無事發生,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她失眠了大半夜。


    明悅:【抱抱,獨守空房的老婆,把他踹了,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


    【哦,已經天亮了,那我們走吧,把陸醫生值錢的家當全都拿上,都屬於你的婚後財產,我們去浪跡天涯。】


    越說越離譜,顧念一在心裏哼起這兩首歌,【好呀,下午兩點,南城國際機場不見不散哦。】


    明悅:【不見不散,誰不來誰小狗。】


    顧念一:【我要出門了,回頭聊。】她對這裏不熟,需要提前半小時出門。


    走到樓梯處,入目是垂到地麵的水晶吊燈,蝴蝶翩翩起舞,反射的光照亮了它,像夜晚調皮的星星,遺落在了人間。


    與挑空客廳的蝴蝶吊燈交相輝映,美得不真實。


    琉璃光暈中,仿佛回到了三個月前,剛入夏,蟬鳴聲清亮的午後,她接到媽媽的電話,讓她回家。


    爺爺在家摔倒,她帶爺爺來南城做手術,而後,她多了一條婚約。


    她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的話猶如在耳,“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了。”


    一夕之間,她沒有家了。


    顧念一收起擾人的情緒,忽略如針紮的微疼心髒,撈起玄關櫃的雨傘。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


    智能電梯已經到達頂層,顧念一按下一層,反應了2秒,又按了負一層,她現在會開車了,明悅突擊訓練帶她上路練車。


    如往常一樣,她第一個到單位,上班第一件事是氣象局的例行會議,會後氣象主任程方林喊住她,“小顧啊,氣象站有個儀器出了故障,你帶沈靈雲去一下觀測場,原本想讓池聞璟去,這小子學校有事。”


    顧念一微微一笑,“好的,程主任。”


    已到暮夏,尚未入秋,午時秋老虎出來發威,吃力不討好的活,落在了她們頭上。


    氣象站越遷越遠,老員工都在調侃,單位沒變,上班路變長了。


    氣象局距離氣象站車程一個多小時,在車上,沈靈雲刷著短視頻,忽而感慨一句,“一一姐,這醫生好帥,寬肩腿長,白大褂一穿,妥妥的禁欲係大帥哥。”


    翻了下評論,沈靈雲徹底坐不住了,“資曆好牛啊,28歲可以主刀,家世顯赫,啊啊啊啊有顏有錢。”


    顧念一瞥了一眼,“是還可以。”一閃而過的畫麵,她沒看清也沒有興趣,出於禮貌淡淡回應。


    麵對這樣的大帥哥都無動於衷,喜怒不形於色,情緒十分穩定,沈靈雲由衷佩服。


    用餘光瞄一下顧念一,紮著低馬尾,隻塗了一層薄薄的防曬和豆沙色口紅,妝容簡單,白色荷葉邊襯衫搭配黑色直筒褲,溫婉可人、清冷有加。


    她的漂亮特別耐看,不是第一眼驚豔,是越看越驚豔的類型。


    在氣象局,她沒有聽顧念一抱怨過,沒有聽她大聲說過話,和誰說話都是溫柔有耐心。


    麵對領導無理的要求,依舊是淡然處之。


    就像今天的這件事,可以讓別人去,但偏偏每次都讓她們兩個去,看她們無權無勢沒有後台。


    沈靈雲無聲歎氣,又仔細觀察了顧念一的手指,如蔥白,修長、幹淨,並沒有戒指。


    雖然她來氣象局才半個月,但從沒見過有男生接過顧念一,也沒有人送過花、點過奶茶。


    果然大美女都是獨美的,可惜她不是男生。


    不然,她真的想把漂亮姐姐娶回家。


    綠燈亮起,沈靈雲的注意力被副駕駛上一排各式各樣的可愛擺件吸引,印象中,這是她小學看過的一部動畫片。


    車上的抱枕和貼紙全部出自同一個卡通人物,與顧念一的氣質非常不符,增添反差萌。


    沈靈雲閑聊,“一一姐,你很喜歡這個貓啊?”


    顧念一目視前方,“是啊,很可愛,喜歡了很多年。”


    彎起漂亮的丹鳳眼,唇邊輕牽笑漪,陽光在她眼中聚成了熠熠的寶石。


    提到貓比看帥哥更興奮。


    沈靈雲抱著抱枕,對上可愛的貓貓,“嗚嗚嗚,是好萌。”


    灼熱夏日,空氣攜帶燥熱,南城郊區的觀測場無任何遮擋,兩個女生挨個檢查觀測儀器。


    沈靈雲吐槽,“程老頭就是看你好說話,還說池聞璟請假了,他哪裏敢使喚那小子啊,人家舅舅比他官職大。”


    當初父母讓她進氣象局,圖的是不用出差,坐辦公室裏觀測數據就好。


    真正上崗後發現,她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領導擅長欺軟怕硬,小社畜逃不過的命運。


    顧念一認真檢查儀器,柔聲說:“興許真的有事,弄完我們早點回去,我帶你去喝奶茶啊。”


    沈靈雲臉色瞬間陰轉晴,“好哎。”


    天空突降瓢潑大雨,塵土飛揚,豆大的雨珠在地麵亂舞。


    顧念一和沈靈雲迅速跑回廊下,身上淋濕了一點點。


    今年南城的雨格外多。


    沈靈雲吐槽,“誰說天氣預報不準的,這不是挺準的嘛。”


    說午時有雨,果然下了。


    顧念一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小心感冒,雨小了我們再回去。”


    “謝謝。”沈靈雲接過紙巾,帶著淡淡的玉蘭香,晚點回去她求之不得。


    回去要麵對枯燥乏味的數據,還有時不時找她茬的油膩膩的領導。


    陣雨來得快又急,嘩嘩砸在地上,跳起一個個“珍珠”,短時間內停不了。


    沈靈雲:“姐,你為什麽情緒這麽穩定啊?”


    顧念一抿唇一笑,“也沒有,放心裏吐槽,或者報複性消費,買玩偶、買吃的、買衣服等等,就像你看到的玩偶,我家有一櫃子。”


    歇斯底裏不是她的性格,哭鬧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小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沈靈雲“噗嗤”笑出聲,“姐,你也蠻可愛的。”


    一櫃子的玩偶,屬實太多了。


    聽到“可愛”這個詞,顧念一茫然轉頭,第一次有人誇她可愛,說她文靜、溫柔、清冷的很多。


    “你更可愛。”


    兩個人在廊下聊天,從東扯到西,不到半個小時,雨有減弱的趨勢,順著青石板路向停車場走去。


    道路凹凸不平,沈靈雲鞋子的細跟卡在一顆石子上,一個趔趄,慣性向右側倒去。


    顧念一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兩個人倒在了旁邊的柱子上,“砰”的一聲。


    顧不上自己,顧念一第一時間關心懷中的女生,“雲雲,你怎麽樣?”


    有一個肉墊,沈靈雲沒覺得有哪裏痛,“沒事,姐你有沒有事?”


    顧念一搖搖頭。


    站直身體,沈靈雲晃了下腳,“嘶,腳好像有點疼。”


    顧念一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腳踝,微微發燙,“我和程主任請假,帶你去醫院。”


    不確定她的腳踝傷情如何,顧念一不敢懈怠,為了保險起見,直接駛向南城最好的醫院。


    行至半路,雨勢漸停,天空漸漸顯出水洗藍。


    “一一姐,有雙彩虹哎。”


    透過後視鏡,沈靈雲看到了天際的彩虹,掛在空中,像七彩馬卡龍。


    “啊,好痛。”動了一下腳又開始疼了,得意忘形的報應。


    她掏出手機,趴在車窗上拍照,嘴裏念叨,“拍不出來呀,還想發朋友圈呢。”


    顧念一輕踩刹車,在國道路邊停下,“這下可以好好拍照了。”


    “嗚嗚嗚,姐你真好。”沈靈雲好想過去親她,剛剛要不是她扶住她,肯定傷得更重。


    顧念一望著遠方的彩虹,嘴角不自覺牽起,與七色交織成的微笑弧線,完美統一。


    彩虹消散,短暫卻絢爛,心情不自覺變好。


    手忙腳亂的三個月,顧念一已經忘了原本生活的樣子。


    曾經,她也愛拍照、愛記錄生活,一切隨著一紙報告而改變。


    懸掛在半空的彩虹照片,是她時隔三個月,發出去的第一條朋友圈。


    很快第一個點讚的人出現,頭像是一個女生的背影。


    每次她發朋友圈,這個人幾乎都是第一個點讚,然而顧念一不認識ta,隻是網友罷了。


    清理過聯係人,沒有將其刪除,偌大的世界裏,有人在意你的分享,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城外的雨隨風而散,城裏的雨尚未停歇,繁華的街頭落幕,無邊蕭瑟,三三兩兩的行人撐著傘,疾步走進地鐵站。


    地鐵d口向南行100米,便是南城市立醫院,本地最好的醫院,沒有之一。


    一輛白色轎車劃破雨幕,停在了醫院門前,從車上下來兩個女生。


    顧念一舉著傘,扶住沈靈雲向大廳走去,車裏剛好有雙新的平底鞋,派上了用場。


    急診大廳內忙忙碌碌,匆忙趕路的腳步聲、孩子的哭鬧聲不絕於耳。


    猶如早高峰的地鐵站、剛開門的菜市場,吵鬧至極。


    隻有一個空位,沈靈雲坐在椅子上等待叫號,顧念一站在一旁,下雨天的緣故,看病的人比往常要多。


    比醫生先到的是池聞璟,身著白色t恤的男生意氣風發,身高瘦削,在人群裏十分亮眼。


    俊美絕倫的麵孔寫滿焦急。


    池聞璟在角落裏找到顧念一,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一一,你還好嗎?”


    他下午到公司,聽同事說了情況,問清楚後,立刻趕過來。


    顧念一向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我沒事,是雲雲腳崴了。”


    沈靈雲睇他一眼,“你的眼裏隻有一一姐,我還在這呢。”


    他們兩個同一天入職,池聞璟放蕩不羈、劍眉星目,如此出眾的外表,沈靈雲對他印象深刻。


    隻是,池聞璟好像對顧念一一見鍾情,她更樂於吃瓜。


    池聞璟沒有回答沈靈雲的話,視線停在顧念一的左胳膊上,眉峰擰起,“你的胳膊?”


    顧念一垂眸才注意到,她的白色襯衫破了一個口子,洇出微微血跡,估計是碰在柱子上導致的。


    許是破了皮滲出血,沒有大礙,顧念一放下手臂,“沒事,我回去用碘伏消消毒就好。”


    “那不行,發炎了就不好了,我去找護士。”池聞璟邁開長腿,直奔護士台。


    同一時刻,急診前台吵吵鬧鬧。


    “陸醫生,又來會診啊。”護士長笑著和剛進來的醫生打招呼。


    “是。”倏然,陸今安瞄到一個人影,“我過去一下。”


    說完,便向人群中走去。


    幾個小護士在後麵交頭接耳,光明正大地看陸今安,寬肩窄腰、黑色西服褲包裹著一雙大長腿,隻一個背影,便讓人遐想萬分。


    “陸醫生好帥,能不能經常過來養養我的眼。”


    “收收你的花癡,聽說結婚了。”


    “啊啊啊啊,不可能不存在,我不信。”


    突然,一道頎長的陰影停在顧念一麵前,入目是黑色皮鞋,一塵不染,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她抬起頭,對上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眼神裏怔然片刻。


    五官深邃、矜貴淡然,白色防護服裏搭配的黑色襯衫,腦海裏立刻蹦出“禁欲”兩個字。


    幽黑雙眸直視她,沉靜、毫無波瀾,一貫的沉穩作風。


    一個疑問浮上顧念一的心頭,陸今安怎麽在這?


    很快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胸牌上印著,【心血管外科,主治醫師。】


    他在這家醫院任職,南城最好的醫院,全國排名top10。


    沒想到在急診遇見他。


    陸今安掀起眼皮,“你怎麽在這?”


    語氣頗為冷淡,如同窗外的首場秋雨,隱隱透出涼意。


    沒有得到答案,陸今安的目光落在顧念一的胳膊上,幾不可查地皺眉,疾步走回護士台,“張老師,麻煩找個護士幫忙消個毒。”


    護士長看看遠處的女生,真是巧了,兩個帥哥為了同一個人而來,交代給旁邊的小護士。


    池聞璟偏頭瞧了一眼陸今安,兩個男人眼神對撞一瞬,疑惑萬分。


    護士端起消毒盤向角落走去,人都來了,顧念一再矯情屬實沒必要,坐在空椅子上,卷起襯衫袖子,看清了胳膊的創傷,擦破了皮,好長一條。


    擱平時,貼個創可貼就好。


    護士用棉簽蘸上碘伏,首先清理幹淨創傷,顧念一秀眉蹙起,“嘶。”


    旋即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安慰起護士,“不疼,剛剛是沒反應過來。”


    明明自己疼死了,還想著安慰別人。


    陸今安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淡淡地說:“給我吧。”他的語調強硬,根本不給護士拒絕的機會。


    提起黑色西服褲,半蹲在顧念一麵前,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溫熱,灼到她的皮膚,顧念一下意識縮回手臂,卻被握得更緊。


    “別動。”


    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輕擦拭傷口,一圈又一圈。


    和語氣完全相反的溫柔。


    顧念一和陸今安離得太近,鬆木香混著消毒水的味道,直直向她鼻子裏衝,無法忽略。


    為了轉移注意力,顧念一的眼神隨處亂瞟,最後定在陸今安身上。


    他的側顏線條冷硬,低頭時眼神有些冷漠。


    在婚禮現場,她直視過這個眼神,一如那時的波瀾不驚。


    消毒手法嫻熟,感受不到刺痛。


    顧念一的眼神無法在一處逗留,緩慢移動到他的嘴唇,薄唇微紅。


    想起剛剛看到的手掌,手背經絡凸起,這雙握手術刀的手,在婚禮現場接吻時擋在了兩個人的唇中間。


    陸今安幫她貼好創可貼,淡漠地說:“好了。”


    顧念一拉下衣袖,禮貌道:“謝謝。”


    一對領了證的夫妻,在醫院偶遇,對話言簡意賅,客氣得仿若陌生人。


    他們比陌生人好不到哪裏去,甚至不如陌生人。


    在陸今安走了之後,目睹全過程的沈靈雲,終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


    “一一姐,他是誰啊?和你什麽關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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