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


    隻有兩人。


    顯得有些空蕩。


    寧奇在悄然打量著眼前的銀發老人,身形高大,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看起來倒像是個普通的鄰家老爺子,氣息不顯山不露水,但正是如此,更是讓寧奇不敢小覷。


    “應當是刀魔那一級數的強者。”他心中猜測,雖然他可以穩勝,但想要輕易拿下沒那麽簡單,需要一定的機會。


    大長老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天明,坐吧,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不必這麽客氣。”


    寧奇沒有意外。


    曲天明,正是鬼麵的本名,隻是在魔門當中知曉這一點的人也少之又少,大多數人都因為他習慣戴青銅鬼麵才稱呼他為鬼麵。


    “此行可還順利?”大長老開門見山。


    寧奇拱了拱手道:


    “大長老,有些意外。”


    大長老抿了口茶,眉頭挑了挑道:


    “秦雲出手救薑白山了?”


    寧奇道:


    “大長老料事如神,不過他們已經被我擒下,如今放在另外一處分部,如何處理還請大長老示下。”


    這本是他想好的理由,現在大長老自己提了出來,寧奇自然是借驢下坡。


    大長老起身,輕歎一聲:


    “可惜。”


    說著他人已經朝著殿外走去,寧奇跟隨在身後,僅僅幾步,兩人已經到了後殿一處園,裏麵團錦簇,種滿了不少奇異草。


    大長老繼續道:


    “秦雲此子終究是割舍不下過往,可惜,他天資不俗,更是有著過人心性,若是能夠為我聖門所用,將來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成就。”


    他眼中有著肉眼可見的歎息。


    他的確很看好秦雲,甚至可以說,鬼麵之所以對秦雲如此優待,都是因為大長老的緣故。


    寧奇眼底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大長老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兩人緩步往殿後走去,出乎意料之外,出現在眼前的不是什麽華麗樓閣,反倒是一個破舊的土屋小院,院內有著幾方土地,種著小菜,旁邊陳列著些許農具,看起來活脫脫一個農夫之家。


    走進小院。


    大長老脫去外袍,拿著手中鋤頭開始翻土。


    他聲音中帶著感慨:


    “人啊,最不應該忘本。”


    寧奇問出心中所惑:


    “您為什麽對秦雲如此青睞?”


    這是鬼麵一直沒有想通的問題,正合此景,寧奇心中也是有些好奇。


    大長老不答反問:


    “你不覺得現在的聖門早已變了嗎?變得勾心鬥角,變得爭權奪利,變得腐朽不堪,還有幾人記得初心?世代相傳固然有著益處,但時過千年,弊端更大。”


    “秦雲他……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在聖門中長大,他沒有牽掛,若是能夠持刀,便可以斬出一些頑疾。”


    寧奇精神一震,若有所思。


    看來魔門也注意到自身的弊病,一直在想辦法解決,但內部各方派係互相爭鬥,同時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沒辦法根除。


    “當年我找到了你,將你扶上副門主之位,這效果便很好,你這些年製衡向天行和林雪霜做的很不錯,現在林雪霜一係的勢力被打壓出去,將來你登上大長老之位,便可以繼續我的事業。”


    “而若是秦雲能夠成為聖子,進一步繼任門主,你們兩個互相配合,將來我們聖門必然可以重鑄光輝!”


    他聲音有些期許和狂熱。


    寧奇適時恭敬道:


    “天明一切都聽大長老安排。”


    大長老擺擺手:


    “可惜,秦雲這樣的好苗子不上道,不過若是他真殺了薑白山,我倒是又要低看他一眼了。”


    寧奇道:


    “依大長老的意思,暫時不處理秦雲?”


    大長老緩緩點頭:


    “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將他軟禁,之後滅了真武派,等門主出關再給他重新進行洗禮,屆時他沒了牽掛,自然能夠收心。”


    他似乎早有預料,絲毫不意外秦雲會出手相助薑白山,甚至還頗為滿意的樣子。


    寧奇頓時明白。


    這一次對秦雲的考驗並非是表麵那般,若是秦雲真的殺了薑白山,說不定反而會惡了大長老,隻不過眼前的大長老也不知曉,秦雲為了擋住鬼麵竟是燃燒了自己剩下的所有壽命。


    “天明知曉。”寧奇緩緩頓首。


    他聽了許久,人已經走到了大長老身側,他在找尋出手的機會,但他知曉,眼前這位大長老看似和藹,但轉瞬之間就可以全力爆發,現在並非是出手的最好時機。


    大長老笑嗬嗬的捶捶老腰,自然的將手中的鋤頭遞給寧奇。


    “人老了,有時候就會念舊。在很久以前的時候,我便是在這樣一處地方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歲月,有時候來到此地,我的內心就會變得寧奇。”


    寧奇揮舞鋤頭,仔細體悟著心境,若有所悟。


    大長老躺在藤椅之上。


    緩緩閉目,隻有淡淡的聲音響起:


    “天明,去屋裏給我拿件蓑衣。”


    寧奇目光一閃,放下鋤頭,便緩步走向土屋,這或許是一個好機會,內心念頭微微波瀾,但是寧奇麵上卻是寵辱不驚。


    一步。


    兩步。


    ……


    寧奇腳步停頓在土屋門口,但卻遲遲沒有踏入,眼前低矮的土屋就像是蘊藏著某種洪水猛獸一般。


    身後傳來大長老略顯冷淡的聲音:


    “怎麽不進去?”


    寧奇轉過身來,目光亦是不複之前的恭敬: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他知曉,自己已經暴露,雖然不知道是何處漏了破綻,但眼前土屋不一般,裏麵蕩漾著淡淡的危機感,若是踏入其中,恐怕會有些麻煩。


    破妄金瞳之下,偽裝盡去,這哪裏是什麽土屋,分明就是一座殺陣!


    大長老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雙目,目中有著神光綻放,咄咄逼人,他審視著眼前的寧奇,終於是歎息一聲:


    “閣下當真是好手段,這都沒有騙過你,真正的天明呢?”


    方才一切,自然是演戲。


    他推心置腹,甚至不惜以魔門當中些許隱秘相誘,都沒能將眼前之人騙入殺陣,內心震動可見一斑。


    他知曉,眼前之人必然不簡單,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外人悄無聲息踏足地宮總部,甚至還是冒充其中一位副門主前來,這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夠弄清楚緣由和來曆,他寢食難安。


    寧奇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大長老緩緩起身,周身天地之力已經開始縈繞:


    “閣下秘術絕世無雙,就是真正的天明與你一起站在麵前,我也分不清你們誰真誰假,隻不過我聖門有著秘寶,天明有一縷精血與這秘寶相連,你從進門之時我便已經看了出來。”


    他竟然坦言相告,讓寧奇有些驚異。


    “閣下是朝廷的人?你既然如此熟悉天明,想必是他已經落入你們手中,這樣看來,薑白山和林如畫隻是你們設下的陷阱?”大長老輕歎,就像是老友一般在和寧奇敘舊。


    寧奇再次打量著眼前的大長老,他察覺到一股不一般的氣息,有著淡淡的威脅氣息。


    他頓時知曉,方才看似有幾次不錯的機會,但實際上根本不是,大長老一直在提防,而現在和自己嘮著家常,也隻是有意拖延罷了。


    好在。


    寧奇也不是傻子。


    他昨日布下的劍陣亦是需要一定時間溝通,他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昨日足夠謹慎。


    兩人各懷心思,反而達成了某種默契。


    寧奇淡淡道:


    “沒錯,鬼麵在我們手中。”


    大長老歎息道:


    “果然如此,不如這樣,我放閣下離去,你把天明送回來如何?”


    寧奇失笑:


    “有我這樣的人在暗處,你們怕不是寢食難安?敢放我離去?”


    大長老沉默,幾個呼吸之後,他笑了:“既然如此,隻能請閣下在這好好做客了。”


    話音落下。


    一道道波動從周圍各處傳來,天地之力化為旋渦,席卷四方,刹那間,一道道氣息強大的身影就出現在朝天殿之內,這位大長老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竟是通知了所有魔門天人境。


    寧奇抬眸一看。


    昨日感知的數十位天人境皆在,除此之外,還有幾位昨夜沒有發覺的。


    細細一數,已然超過四十。


    四十位天人境的氣息卷在一起,何等可怕。


    整片地宮都在震顫。


    眾人聚集而至,看著寧奇和大長老對峙,皆是神色一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今日還聽聞鬼麵副門主被大長老召到了朝天殿這私人之所,可轉眼間看這架勢,莫非是鬼麵副門主意圖不軌?


    下一刻。


    大長老的話語讓所有人皆是驚駭失聲。


    “眼前之人並非鬼麵,爾等隨我一起將之拿下!”大長老銀發飛舞,宛如雄獅,他眼中神光綻放,一身氣勢毫無保留地爆發,分明也是武意至境的絕世強者。


    江天龍和葉秦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悚。


    昨日他們還隨著這冒牌貨一起入了總部,若是對方有著歹念,隻怕已經著了道,這分明就是在鬼門關麵前走了一圈。


    眾人皆是嘩然。


    一道道帶著殺意的目光看向寧奇,被外人踏足總部,這是前所未有的大變故,若是不能找到根源在哪裏,隻怕將會徹底動搖聖門根基,甚至是從此消亡!


    一念至此,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賊子,還不速速露出真容!”


    “現在跪地俯首,或可留你一條全屍!”


    大長老凝視著寧奇,此時心中才微微鬆了口氣,從察覺到眼前鬼麵乃是假冒之後他一顆心就提了起來,眼前之人他看不透,根本看不透。


    即便是現在,他也同樣沒有過於放鬆。


    眼前之人實在是過於淡定。


    寧奇看著周圍一道道獰惡的麵孔,笑了。


    “正好,來的齊了,免得我一個個去找。”


    既然取巧不行,那就隻能硬戰了。


    和大長老廢話了這麽些時間,昨夜埋下的劍種總算是全部建立聯係,已經不需要再浪費時間。


    他緩緩升空,一股絕世無雙的劍意就倏然爆發,虛空當中無盡劍意生出,讓人毛骨悚然,這些時日,寧奇的劍意已然又有進步,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不留一人,那麽他就無所謂暴露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了,直接動用最強的劍意。


    有人認出了寧奇的身份:


    “天劍真人!你是天劍真人!”


    另外一位副門主向天行駭然無比,他想到了什麽:


    “當初南疆的青州據點也是你滅的!”


    南疆之人曾說,青州據點極有可能是一位擅長易容之人所滅,可不正好一一對上。


    眾人又驚又怒。


    一道道天地之力鎮壓而來,拳印、掌印、劍氣,幾乎都是傾力而為,沒有絲毫留手的跡象。


    人的名樹的影,天劍真人的實力有目共睹。


    大長老神色已經前所未有的凝重。


    寧奇不答。


    他伸手一指,一柄柄天劍已然凝聚而出,絕世無匹的劍意爆發,洶湧澎湃的波動在地底世界爆發,此處不是真武派,他根本不需要顧忌什麽,全力施為之下,一處處奢華的地宮破碎,遠處的仆從皆是驚駭看向這邊。


    “轟!!”


    天劍和眾多天人境手段撞擊在一起。


    驚天巨響震蕩地底,而後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到了靜音狀態,隻見地動山搖,一顆顆‘星辰’從天墜落,一位位天人境倒飛出去,滿臉駭然。


    他們怎麽都想不到。


    四十多位天人境聯手,竟是還落在了下風!


    甚至若非大長老以及向天行等幾位分散了大部分壓力,隻怕這天劍爆發之下,就已經足以讓一部分天人境直接隕落,雖然同為天人境,但寧奇和他們的差距實在太大太大。


    那浩瀚的天地之力讓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天劍真人當真如此恐怖!”


    大長老心中駭然,他之前聽聞過刀魔和天劍真人的大戰,估計自己或許不如天劍真人,但也不至於敗的很慘,但眼下看來,這位天劍真人分明已經處在另外一個高度。


    “莫非他真要踏足武聖境了?”


    若非沒有感覺到武聖之力,恐怕大長老已經要想著如何保留火種了,但即便如此,天劍真人的戰力也大大超乎他的想象,四十多位天人也不能壓製住他。


    剛剛泛起這念頭。


    寧奇已然再次凝聚天劍,哪怕是頂著諸多天人的圍攻,他同樣在以極快的速度凝聚劍氣,一柄又一柄,越來越多,鋒芒愈發駭人。


    寧奇大笑,有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感。


    這算得上他第一次這麽肆無忌憚的爆發自己。


    “千星劍陣!”


    昨夜埋下的諸多劍種已然被徹底激活,混雜著天地之力後立馬就化為一柄柄天劍,橫亙在地宮四方,鋒芒劍光垂落,但凡有人試圖靠近,立馬就會被撕成粉末。


    千星劍陣就是寧奇的極限,若是沒有昨夜的劍種,他想要頂著四十多位天人境的圍攻凝聚出千星劍陣可沒那麽容易。


    但是現在。


    就不一樣。


    猝不及防之下。


    千柄天劍橫空,如同繁星點點,散發著極致可怕的氣息,籠罩諸多天人,每人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心中驚惶,實在是這變故過於突然。


    之前雖然是處於下風,但好歹可以反抗。


    但哪知短短幾個呼吸,情況就大變,一道道劍氣從地底騰空,與天地之力匯聚,那天劍便以幾何數目暴增。


    眾人壓力倍增。


    隻聽見一聲慘叫,一位較弱的天人境終於抵擋不住那劍氣轟壓,從眾人的防守當中被硬生生卷了出去,而後就被一道道劍氣切成血霧,死狀之慘讓所有人都心驚。


    更加讓人驚駭的是,那一柄柄天劍已經封鎖住所有的出口,這意思昭然若揭,顯示是要堵住老巢,將他們一網打盡!


    大長老神色凝重。


    他意識到,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起血魔大陣!”


    他眼神一凝,在千星劍陣還未聚成之時就沉喝大聲。


    立馬就有十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踏出來,他們都是一些壽元沒那麽充足的魔門老人,但此刻,大長老一聲令下,他們便沒有絲毫猶豫,瞬間引爆身軀。


    砰砰砰砰!!


    一道道悶響聲之後,十幾位天人隕落。


    但他們自爆之後肉軀所化的血霧卻是沒有散開,反而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凝聚在一起,有洶湧的力量在澎湃,剩下的二十多位天人強者皆是目中憤怒,他們恨不得將對麵的寧奇千刀萬剮。


    一人殺到他們的老巢,竟然將他們逼到了如此境地,硬生生讓十幾位前輩自爆。


    一聲聲大吼響起。


    眾人所有的力量在傾注在那一團團凝而不散的血霧當中,以奇特的方式在運轉著。


    刹那間。


    血霧一僵,而後猛然急速蠕動,就像是活了過來!


    “吼!!”


    伴隨著一道仿佛來自地獄的咆哮低吼,血霧開始膨脹扭曲,最終竟是化為了一頭猙獰的怪物!


    那怪物通體血色,由血霧凝結之後足有數十丈高,三頭六臂,但頭顱皆是無麵,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殺戮和暴虐的氣息。


    一道道劍氣從天垂落,宛如星光。


    但被這血霧怪物伸手一攬,竟是將之悉數吞入肚中。


    寧奇眼神一眯。


    這魔門,有些手段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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