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漢一張臉皺巴巴,被沈渺氣得直跺腳:“你又要櫸木,還要刻字刷漆,娘子且往整個汴京城打聽打聽,哪兒有這樣便宜的!那可是好木頭!”


    沈渺欠了欠身:“老丈是厚道人,你也瞧見了,我家裏剛遭了災,家裏又還有兩個孩子要吃喝嚼用,能省一些便是一些了!過幾日我還要來找您打門窗呀!我與您,那是長久的生意呢!您瞧瞧,我昨個剛給您定了木器,立馬又回頭來尋您造車,不僅是看重您的手藝,也是看重您的為人啊!”


    楊老漢被說得黝黑的臉都微微發紅了,下巴也默默高昂起來。他望了望沈娘子身後那傾塌的圍牆、燒得焦黑隻剩梁木架子的屋子,長歎一口氣:“罷了罷了,與人為善便是與已為善!算兩百文吧,您一個小娘子又領著孩子,著實不容易。”


    沈渺大喜,沒成想又省了三十文!忙給楊老漢行叉手禮:“多謝老丈了!我說話算話,回頭一定來找您打門窗!”


    楊老漢也笑:“一言為定,可不許賴。”


    沈渺哪有不依的,還笑道:“往後您來吃餅子,我給您打對折!”


    昨日沈渺已經跟楊老漢說過了小攤車想做什麽樣的,那楊老漢不愧是積年的老木匠,畫圖是個好手,沈渺才說一遍,他便精精細細地花了出來,於是沈渺便就著那圖紙,又與他細細地完善:


    後輪要兩個,輪子上要纏防滑的麻繩。車前頭帶工字型支腳和彎曲的把手,車板四周還要用四個木棍支起來個竹棚子,棚頂加個立木牌,刻上“沈記餅鋪”四字,刷醒目的紅漆,還要在沈記和湯餅中間雕一個麵碗。


    車板的側麵做延長,並加卯榫,這樣支起來時便能多個置物台,不用時還能折疊收納。車板上靠重心的地方,要提前掏出一個圓形凹槽,這樣沈渺出攤時,可以把盛食物的盆卡在凹槽裏,推車出攤時便不容易傾倒了。


    車板下頭留兩個木質掛鉤,方便掛藤筐,那筐裏便可裝些碗筷與小料。


    順帶,這車通身都讓楊老漢刷能防水的桐油漆,防著下雨發黴。


    昨日聽完後,楊老漢便瞅著沈渺好久不言語,那眼神幽怨中對沈渺的摳門又帶著一絲不確定:“娘子這車可不尋常,做起來繁雜得很……娘子可有打算?預備花多少銅子來做呢?”


    沈渺便訕笑,眼珠一轉,又給楊老漢畫大餅:“哎呦老丈,您別覺著我占您便宜,到時你好好做,屆時隻管在那車輪上刻“楊老漢木器”幾個大字,我往那金梁橋上一擺,隻消有人問,我都使喚他去找您,您還愁無客上門麽?您與我實惠,是一舉兩得之法,不好嗎?”


    楊老漢沒言語,把手裏的旱煙抽得吧嗒吧嗒響,猶豫了好久,最終隻說:“讓老漢我想想,明兒送了貨,再與你分說。”


    沈渺便讓他想想,告辭回去了。她有信心楊老漢會答應,畢竟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楊老漢身邊那些徒弟都聽得連連點頭,意動極了。


    果然,今兒一早便談妥了。


    楊老漢說他帶著三個徒弟日夜做也得花半拉月才能交貨,沈渺答應了,付了一百文定金。這是自然的,她這算高級定製了,指定沒有成貨。這幾日沒有車也無妨,她便做些別的,輕省一些的去賣。


    等楊老漢走了,沈渺便撿了幾根竹竿,今兒是個好晴天,春陽暖融,沈家的後院采光極佳,滿院子都能曬到日頭,沈渺站在廊下台階,眯起眼望了望太陽,心想這院子用來種花種菜也是分外適宜,回頭得了空便將這後院開墾出兩塊地來,待到集日去買些雞仔、菜種,豈不好?


    她一麵在心裏算了算趕大集的日子,一麵將竹竿搭在塌牆上,趁機將顧嬸娘借給濟哥兒的鋪蓋拆下來洗了,將棉被芯攤在竹竿上曬。


    又燒了一桶水,把濟哥兒和湘姐兒輪流趕到屋子後頭隱蔽處擦擦身洗個澡,順帶把身上外衣都先脫下來,她也給洗了。


    洗到一半,送棉被的來了,棉花匠對這樣的屋子還能住人也是滿臉震驚,而且他似乎還認得沈父,給沈渺送棉被進屋時,還對著沈渺感歎:“你爹娘真是橫遭慘禍,唉,後來又走了水……命苦啊!”


    是啊是啊。沈渺便也陪著長籲短歎了一會兒,那棉花匠好心地說:“在你爹爹那兒吃湯餅,常給抹零,貧苦人家來吃,加麵湯也不收錢,他是個好人啊!往後啊,你這棉被睡硬了,便隻管抬來,我與你彈棉花,絕不收一個銅子!”


    這敢情好,沈渺請人家喝了一碗水,又把人送出門。


    等她回來,濟哥兒已經把被褥都鋪上了,屋子裏滿是暖烘烘的新棉花的味道,湘姐兒隻穿著裏衣,高興地脫了鞋,在棉被上直打滾。


    沈家這前鋪的門板隻被燎黑了,沈渺一塊塊敲過去,都還結實。於是她便隻在門栓上又加了塊爛木頭做楔子,這樣門栓徹底搖動不了了,鋪麵也打不開了。


    這樣這鋪子便徹底變成了供她們三姐弟日常起居的房間。


    回過頭,她看見湘姐兒將繪小馬的風車插在床頭,會心一笑。


    雖簡陋,可這家總算像樣了起來。


    沈渺便又翻出來昨晚買回來的布,讓濟哥兒和湘姐兒都站著,她舉著布給他們量了身,用針線縫了兩針做好了記號,便坐在床邊開始縫。


    她不打算繡花,比著他們之前穿的衣裳款式,裁剪縫製便是了。起初沈渺拿針線還有些生疏,後來繡了幾針後這身體便好似找回了曾經的感覺,她做得便愈發快速了。兩個孩子的衣服用料少,縫起來也比成人快得多。


    她在忙,濟哥兒吃完藥後便自個在院子裏用木棍練字,不知是不是沈渺回來了,他肩上擔子、心中愁苦頓時輕了,病好得極快,昨日與今兒都就沒再起燒,隻剩一點兒咳嗽。


    湘姐兒也懂事地幫她分線,還幫她抻著布,她縫到晌午,包邊、鎖了扣眼,先把湘姐的外衣衫子縫好了,這孩子終於不用穿著裏衣到處跑了。


    給湘姐兒試穿上新衣服,鵝黃的顏色襯得湘姐兒麵色白裏透紅,像個奶乎乎的小花生,她不知多久沒有穿過新衣了,高興得小臉通紅,小喜鵲似的轉了好幾個圈,還快活地摟著沈渺的脖子不放。


    “快鬆手,阿姊都喘不過氣兒了,你站遠些,讓阿姊仔細瞧瞧好看不好。”沈渺笑著把猴在身上的湘姐兒扯下來,拉了拉她的袖子,點點頭。


    她頭一回做,針腳還有些糙,但還算合身。


    午間沈渺本想做碗麵對付一口,但沒燒火,顧嬸娘便來還陶甕了,陶甕裏還裝了小米粥,又給她們捎帶了幾張餅子。


    沈渺推拒了半天沒推成功,隻好接了,唉,這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了!


    顧嬸娘臨走前沒忍住,拉著她的手垂淚:“……命苦的孩兒啊!”


    看來顧嬸娘也知道她是被休回來的了,沈渺自個不覺得丟人,也不覺著自個命苦,真正命苦的那個沈大姐兒已經含著無盡的悔恨死去了。


    午間,濟哥兒和湘姐兒都躺進暖烘烘、軟綿綿的新被褥裏睡著了,沈渺不愛午睡,便坐在午後暖融融的日頭下,接著把濟哥兒的外衫趕製了出來。


    等他們倆睡醒,陶器鋪子的夥計也挑著扁擔送貨來了,還送了幾個土陶碟子,沈渺謝了他,還問了問哪家的炭火和鐵器實惠,那夥計瞧見沈渺便臉紅,磕磕絆絆才把話說清楚了。


    都弄好後,沈渺便讓濟哥兒和湘姐兒穿戴齊整,就穿今日的新衣,還把湘姐兒叫過來,讓她坐在圓墩上,她好好地給這個小妹梳了兩個圓鼓鼓的發包,並將自己箱子裏那一對蝴蝶絹花給她簪上了。


    沈濟看著看著,忽然敏銳地問道:“阿姊要帶我們出門嗎?”


    沈渺將湘姐兒拉起來左看看右看看,六歲的小豆丁,隨便一打扮都顯得可愛極了,滿意地點點頭:“是啊,我瞧著你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兒便去大伯家討個說法。”


    沈濟情緒便低落了下去:“伯娘尖酸刻薄,我怕阿姊吃虧。”


    沈渺驚訝地回頭,這孩子居然會擔心她了?


    沈濟被她瞧得不大好意思,低頭盯著腳尖,半晌,突然目光堅定地抬起頭來道:“先生曾說,為君子者,當以禮自持,不可口出穢語失君子之範,但若伯娘辱罵阿姊,我……我定幫阿姊罵回去!”


    沈渺“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孩子,讀書雖讀得有些傻,卻還沒傻到家嘛。


    她心裏暖暖的,好似自打離了榮家,她在這個陌生的世道上,遇著的都是好人。沈渺習慣性揉了揉濟哥兒的頭,這回沒有被躲開。


    “別擔心,你我又不是去打架,便是沒有他們苛待你與湘姐兒之事,我三年未歸娘家,如今回來,於情於理都當去拜會大伯才全了禮數,而且……”


    沈渺彎腰刮了刮了濟哥兒的鼻頭,挑眉道:


    “你怎知阿姊一定吵不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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