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蹲在那兒看了好長時間,李嬸娘家裏這些小雞應當都是好幾隻母雞生的,毛色、大小都有些不一樣,混在一塊兒了。


    她選來選去,最後逮了隻花毛的雛雞,她把吱吱亂叫的小雞翻過來,吹了吹雞屁股上那黃白黑相間的絨毛,看了眼肛|門,公雞的肛|門周圍會有一個明顯的凸起,母雞便沒有——這是隻母的。


    為了下蛋,母雞是一定要有的。她要了這隻,另外又抓了隻白毛的小公雞崽——因為湘姐兒喜歡這隻,渾身一點兒雜毛沒有,連尾羽都是雪白雪白的,隻有喙上頭帶了小小的紅色小雞冠,骨架也大,的確是很漂亮。


    之後讓濟哥兒也挑了隻頭頂全黃的小母雞,沈渺便站起來拍了拍手,先不養太多吧。上輩子她隻殺過雞,沒養過雞,這小雞崽還沒半個巴掌大,萬一不小心養死了怎麽辦,還是先養三隻練練手。


    李嬸娘一邊納鞋底一邊看沈渺他們挑雞崽兒,心想,這沈大姐兒還挺會挑的,還知道看公母呢,挑了挑眉頭,說:“挑好了?小母雞六文錢吧,小公雞給7文錢就好。以後這小公雞長大了,要是會打鳴兒,到牛馬行能賣三百文呢!”


    沈渺先前去買過雞肉,一隻出欄的活雞要賣七十文呢,普通小雞崽兒有賣十文的,也有賣八文的,若是那些有名的固始雞、蘆花雞的品種,雞崽兒也能賣十幾文一隻。


    李嬸娘養的應該便是汴京本地普通的雞,恐怕相互雜交多了,也說不上什麽品種。沈渺仔細端詳下來,約莫隻有濟哥兒挑的那隻勉強能夠得上“三黃雞”——喙黃、羽黃、蹠黃,體型也瞧著比其他的小一些。


    說起來,這三黃雞燉起來是真香。


    沈渺溫柔地盯著那隻小雞,仿佛已經看到了它變成一大鍋鮮雞湯的模樣。


    “我這價可不貴,這小雞破殼後我喂了有十來天了,個個都壯實,你看看這屁股,幹淨吧,一點兒雞屎也不沾,不拉稀的。你在外頭買,萬一買到拉稀的雞崽子,養兩日就死了。”李嬸娘以為沈渺盯著雞看不言語是嫌貴,趕忙推介了起來。


    沈渺點點頭。李嬸娘說的這價兒還算實惠的,她便也沒有多講價,都是鄰人,已經低於市場價了,她便也不好意思再殺價,便利落地掏出銅子來,數了十九枚給李嬸娘,她便將雞崽兒裝進了帶來的小藤編筐裏,預備告辭回家了。


    正要走,李嬸娘忽然想起了什麽來似的,笑著對濟哥兒說道:“對了,濟哥兒可是不去劉夫子家開的私塾讀書了?你在家也無事,這幾日若是閑著,不如來李嬸娘家裏,陪狗兒複習課業如何?噯!你李叔整日要在外頭走街串巷,也沒個空閑,我今兒出去買菜,聽聞國子學那個辟雍書院下月便要開夏考招收童生了。狗兒年紀還小,但我也不盼著他考上,隻是想讓他下場試試,也去見見世麵!”


    雖這樣說,但李嬸娘的神色可十分為自家孩子為傲。


    沈渺心頭一動,原主的記憶裏這國子學好像有門檻啊,便問道:“國子學不是隻招收京官七品以上的子弟嗎?”


    “大姐兒你三年不歸,故而不知,這國子學的規矩早改了!”李嬸娘消息靈通,有些自傲地昂起頭來,好似這國子學是她家開的似的,“你不知曉,官人已立了‘三舍法’,這國子學如今不僅分為上中下三舍,還分為內舍與外舍。這內舍生僅收官宦子弟,但外舍生隻要通過夏考,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及良民均可入學!外舍生便在南郊營建的“辟雍書院”就學,與內舍生不在一塊兒。”


    沈渺眼睛發亮:“卻不知這夏考何時開始?”


    “與去年相同,當在五月中下旬吧。”李嬸娘瞥了眼濟哥兒,又對沈渺意味不明地笑道,“大姐兒似乎也有意讓濟哥兒去考?那你可得好好勸勸他,改了以往的陋習才是。嬸娘說話憨直,你別見怪,聽聞你家濟哥兒這兩年在劉夫子的私塾裏就學,不僅才學平平,讀書也不勤勉,還時常溜到書局裏看閑書,一看便是一日,若還是這樣浪蕩下去,要想進國子學,隻怕很有些難啊!便是去旁的私塾讀書,也是白費銀錢……”


    濟哥兒登時漲紅了臉,想說什麽,卻最終低頭無言。


    沈渺瞥了他一眼,麵色卻沒有變,微微笑道:“多謝嬸娘告知,濟哥兒才多大呀,人孰能無過呢?有句話說得好,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是從不以過去評判現今的。何況,自家兄弟自家知曉,這聽來的話,又能有幾成真?閑言總歸是做不得數的。”


    說完,沈渺便不理會李嬸娘聽得有些呆滯的臉,挺直背脊,微微欠了欠身,便牢牢牽住兩個弟妹的手,回去了。


    李嬸娘手裏捏著做了一半的鞋底,奇怪地望著沈渺姐弟三人離去的背影,怪道:“這沈大姐兒嫁了個秀才,竟也變得文縐縐了起來……什麽生……什麽死的……”李嬸娘想學著念叨,這舌頭都好似打結了。


    隻得搖搖頭,又低頭繼續納鞋底。


    而沈渺說的那句話,卻讓濟哥兒幾乎渾身都震動了起來。


    “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他一路埋著頭喃喃自語,將這句話咀嚼了數次,後來還是不禁抬頭望向沈渺,眼裏慢慢地像亮起來了似的,對沈渺滿是崇拜。


    沈渺被看得後背發毛,然後仔細回想才知道壞了:這話出自《了凡四訓》,在後世不算生僻的句子,但關鍵是……


    這本書成書於明朝啊!


    她方才脫口而出,如今卻似乎被濟哥兒奉為了人生立命之學。


    咳,真對不住啊袁黃先生,回頭有機會一定會為你正名的!沈渺在心裏默默捏了一把汗。


    走到家門口,一路上湘姐兒壓根沒聽哥哥姐姐說什麽,眼睛就沒離開過小雞,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將小雞放到院子裏,追著小雞跑鬧,還自個玩得咯咯笑。


    尤其今兒沈渺替她梳了兩隻小翹辮,像兩隻小翅膀似的,隨著她的跑動而上下晃動,而她又穿著鵝黃衣衫,遠遠看去活似個小胖蜜蜂,可愛極了。


    濟哥兒走路的步子卻邁得越來越沉重,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上前拉了拉沈渺的袖子,艱澀地開口解釋道:“阿姊,其實我溜去書局不是為了看閑書……”


    沈渺心裏有數,笑道:“我知曉,你是抄書補貼家用,對吧?”


    濟哥兒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難以置信:這事兒,阿姊怎麽會知曉的?


    “伯娘待你們如此苛刻,阿姊見到你時,你病得小臉慘白,瘦得好似竹竿兒,性子又這樣懂事沉穩,和以往淘氣的模樣全不同了。可是湘姐兒呢,卻還是如以前一樣天真爛漫,那小臉胖乎乎、白嫩嫩的,一點兒也沒變。”


    沈渺說著彎下腰來,目光溫柔地與他對視,“阿姊來的那一日便說過了,濟哥兒,阿姊不在的這三年,你把妹妹照料得很好,苦了你了。”


    濟哥兒怔忪了一會兒,猛地低下了頭,這句話讓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卻不想被沈渺看見,連忙背過身躲開,衝出了門外。沈渺沒有去追,隻是對他的背影說了句:“等會記得回來吃飯。”


    他需要一個安靜獨處、慢慢發泄眼淚的地方。


    不打攪為好。


    沈渺便探出頭去,囑咐湘姐兒別總追著小雞,回頭叫她嚇死了可就遭了。便繼續進了灶房,開始準備明兒賣的餅皮。等把餅皮胚子都做好了,她洗了手出來,拜托顧嬸娘看顧一會兒湘姐兒,便又去各類糧米鋪子逛了一圈,詢了詢價。


    回來時濟哥兒竟然已經無聲無息地回來了,正若無其事地與湘姐兒一塊兒,把早上篩出來的麥麩加了點水,喂雞呢。


    “正好,你們倆陪我出門,買些豆子。”


    沈渺明日不做肉腸了,除了手抓餅,她打算再烤點兒麵包。滿汴京上下這饅頭包子都是中式做法,糕點也是以蘇氏糕點為主,大多用麵粉蒸烤出來,以酥皮、果仁、豬板油丁為餡,,主打的是甜、軟、滋潤、糯、精致小巧。


    因此,西式那種能當主食的烤麵包與之完全不同,顯得平價又親民,沈渺打算做簡單的紅豆排包,這一類麵包長得便很有食欲,金黃帶一點兒酥皮,表麵有紋理,裏頭又帶餡兒,不僅好吃、便宜又好看。


    主要是做紅豆排包,這成本要比肉腸低得多——在宋朝,紅豆綠豆之類的豆類,比大米、麥粉便宜多了。而且,宋朝的糖也比鹽便宜,沈渺方才幾乎把內城裏所有糧米鋪子都問了一遍,心裏多少有了數,明兒擺攤便有經驗了。


    沈渺雖說立著“沈記餅鋪”的招子呢,但在宋朝,幾乎所有主食麵點都叫“餅”,這也不算不務正業。


    順帶給濟哥兒買點筆墨紙硯。


    李嬸娘說濟哥兒才學平平,隻怕考不上國子學,沈渺卻對濟哥兒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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