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放學鈴第二次響起。


    班上已經走了大半同學,剩下的一部分,稀稀拉拉遊蕩在教室的各個角落。


    有人站在門口吆喝,“今天誰值日啊?跟我一塊兒去水房拎桶。”


    有人湊到講台上嘻嘻哈哈聊天,剛好擋到下麵同學記作業,有女同學不滿地嚷嚷,“要聊去別的地方聊,別擋著黑板行嗎?”


    聲音傳到南依的耳邊,全部變成了嘈雜的背景音。


    她內心一片兵荒馬亂。


    頭頂白熾燈直直照射下來,南依像被灼熱的陽光炙烤,她嗓子幹澀。


    “同學,你很怕我嗎?”


    短暫的僵持後,南依無比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沒,沒有啊。”


    “沒有嗎?”徐曜目光慢悠悠地從她臉上下移,“那你擺出這幅動作?”


    南依僵硬地動了動脖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剛才太緊張了,完全是下意識做出的防禦舉動:兩隻胳膊夾緊,雙手攥成拳抵在胸口,整個人以驚人的弧度向後仰。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柔韌性這麽好。


    南依連忙放下手,聲音漸弱,聽上去軟綿綿的,“真的沒有。”


    反正她也不可能和他實話實說,隻能隨便扯了一句,“我隻是覺得你很厲害。”


    “嗯?”徐曜揚了下眉梢,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那你具體說說,”他嘴角爬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神情散漫,“我有多厲害?”


    “啊?”


    怎麽誇他厲害,還需要舉例說明呀?


    南依苦惱地瞥了他一眼,對視的瞬間,又匆忙移開。


    察覺到她視線亂飛,徐曜收回雙手,站直了身子。


    兩人的距離拉開,南依這才舒了口氣。


    缺氧的大腦得到緩解,她終於有了思考能力。


    斟酌片刻後,南依試探地開口,“你能……一腳踢斷,人家的,六根肋骨。”


    徐曜:“……”


    起初是沉默,把這話稍微琢磨了一下,他低笑出聲。


    他是徹底知道,她這麽怕他的原因了。


    郭潤雨,她的同桌是郭潤雨。一班大神棍,最喜歡編些不找邊際的話騙女生。


    沒想到她還信了?


    南依緊張得手指都揪在一起打結,聞聲,懵懵地仰頭看他。


    他在笑?她是……說錯了?


    徐曜環臂而立,提著唇角歎了句,“這傻叉到底說了些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在問她,語氣感慨又無奈。


    始作俑者郭潤雨大老遠聽到,“什麽傻叉,誰傻叉?”


    他興衝衝地跑過來,看到南依忽然想起,“對了同桌,我那份作業幫我抄好了嗎?”


    他的降臨直接打破了僵局。


    南依感激地點點頭,低頭從那一堆作業本裏找到他的,“抄好了的,給。”


    “謝謝您嘞!”


    郭潤雨伸手接過。


    徐曜轉眼看他,“你來得正好。”


    他高郭潤雨一頭,手肘搭上他肩膀時,使壞地往下壓了壓,“走吧。”


    郭潤雨不明所以,“曜哥,咱們去哪兒啊?”


    “出去給我講講,”徐曜邊走邊回頭看向南依,嘴角的那抹笑意還未散去,他慢悠悠開腔,“我是怎麽踢斷人家六根肋骨的。”


    “……”


    這話聽上去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但來不及多想,剛剛耽誤了太長的時間,她還有很多作業沒記。


    等南依全部整理完,背起書包準備離開時,才忽然反應過來——徐曜把郭潤雨帶走,他不會是要……打他吧?


    那她豈不是說錯話害了他?


    想到這,南依連忙跑到走廊,趴在窗前,衝著樓下來回張望,那兩抹身影早就不見了蹤跡。


    -


    擔憂的心情就這樣持續了一夜。


    第二天,南依早早來到學校,準備詢問郭潤雨的情況。


    她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他頂著烏眼青來上課,結果剛進教室,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那,正指揮範妙珍補作業。


    “還有半小時早讀,你這手法也太慢了,我用腳寫都比你快。”


    範妙珍頭也不抬,“滾一邊去,煩不煩啊。”


    見兩人拌著嘴,南依沒想打擾,準備先回座位。


    郭潤雨一眼看到她,衝她招手,“同桌,早啊。”


    範妙珍一聽,也連忙抬起頭招呼她,“寶寶寶寶,快來救急,把你物理作業借我抄好不好,郭潤雨這字寫得跟毛毛蟲一樣,我實在受夠了。”


    兩個人齊刷刷地看著她,南依頓在原地,反應了幾秒,她應了句,“好!”隨即脫下書包,手忙腳亂翻出課本,遞了過去。


    範妙珍連連道謝,“謝謝寶貝,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南依臉上一紅,“不客氣的。”


    說完,她轉頭看向郭潤雨,低聲問,“對了同桌,你還好嗎?”


    郭潤雨被問懵了,“啊?”


    “就是昨天放學,”南依頓了頓,故意沒提徐曜的名字,“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他打你了嗎?”


    郭潤雨思考了一會,才想起她說的是什麽,“嗨”了一聲,“沒有,我好的很。”


    範妙珍寫得飛快,但止不住八卦的心,“說什麽呢?誰打誰?”


    郭潤雨一臉得意,“來自我同桌的關心,她怕徐曜打我。”


    “哈???”範妙珍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徐曜打你?你是什麽很帥的人嗎?”


    “幹嘛?看不起誰?”郭潤雨不服,“要真論單挑,徐曜還未必是我對手。”


    範妙珍沒應,隻從鼻子裏哼哼了兩聲,嘲諷意味十足。


    剛好把最後一道大題抄完,卷子還給南依的時候,她說了句,“友情提示,郭潤雨的話信不得。”


    這話一出,郭潤雨不愛聽了,挽起袖子跟範妙珍爭論起來。


    原本就是想詢問狀況,既然同桌沒事,南依也就放心了。於是捏著卷子,默默回了座位。


    ……


    早讀之前,張秋來班裏檢查紀律和出勤情況。


    一抬眼便注意到徐曜的位置空著。已經這時候了,她沒有收到他請假,也沒看到人,不知道要遲到多久。


    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張秋不滿地嘟囔了句。臨出門,她回身提醒南依,“記得把昨天的作業收給我。”


    說完,夾著教案匆忙離開教室。


    距離上課還有五分鍾,南依趕在老師來之前,再次確定練習冊的數量。


    高二一班一共60名學生,印象中她昨天已經收齊,結果怎麽數都是59本。


    南依皺眉,小聲疑惑,“不會啊,明明收齊了的……”


    郭潤雨見狀,轉頭問,“咋了?少了?”


    “是的,缺一本。”


    南依正埋頭在書包裏翻,忽然聽一旁的郭潤雨道,“這不是在這嗎?”


    他彎腰撿起,將練習冊丟到南依麵前,“掉地上了。”


    南依鬆了口氣,“謝謝。”


    但這口氣還沒徹底鬆完,她又倒吸了回去。


    黃藍相間的封麵上被踩了好幾個腳印,封皮處甚至撕破了。


    南依小心翼翼翻開書頁,徐曜兩個大字映入眼簾。


    她頓時心涼了半截。


    這……這怎麽辦!


    她昨晚走得太匆忙,隻把他的習題冊擺在桌麵,一定是誰不小心弄到地上去的。


    郭潤雨見狀,惋惜地搖搖頭,“哦買噶,大佬的作業在你這被弄成這樣。”


    他用手在脖子上劃了一下,“你慘了。”


    南依看著殘破不堪的練習冊,沉默地吞了口口水。


    她知道郭潤雨說話很誇張,但此時此刻,她由衷覺得,他這話,真的,很有道理。


    不管是不是她弄的,東西是在她這裏壞的,這鍋她是不背也得背了。


    嗚……


    南依雙手掩麵,有一瞬間的崩潰。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依才坐直了身子。


    她認命地從筆袋裏找出一塊橡皮,對著腳印仔仔細細擦了起來。


    ……


    徐曜第二節課才出現。


    剛打上課鈴,語文老師叫同學發了上節課寫的作文。


    滿分一百,南依和郭潤雨都拿了九十七分,並列全班第一。


    老師對兩個人讚不絕口,“兩位同學的作品是不同的類型與風格,南依是敘事文,郭同學是議論文,無論是結構還是文筆,都非常出彩。下課後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借來傳閱一下。”


    “呦呦呦!”


    “膩害呀!”


    班裏起哄聲、掌聲響成一片。


    南依垂下眉眼,彎了彎唇角。


    郭潤雨則是全然不同的行事風格,他站起身,做了個行禮的動作,滿臉的得意。


    接下來是小組討論時間,老師讓組員分享朗讀自己的作文。


    按照劃分,南依剛好和徐曜一組。


    南依有些欲哭無淚。


    要知道她剛把他的練習冊貼好,別提多心虛了。


    她是真怕稍微跟他一對視,她就架不住壓力,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郭潤雨見她遲遲未動,催她,“快來快來。”


    南依隻得弱弱應聲好,低著頭轉了過去。


    四人的討論組,郭潤雨自告奮勇當主持人,決定了一下讀作文的順序。


    他當第一個,南依第二個,陳智傑第三個。


    徐曜向來不參與,原本遊戲玩得正專注,陳智傑用胳膊肘碰他,低語,“哎哎,你看新同學。”


    他這才慢慢抬起眼。


    隻一眼,他不耐的眉眼裏沾了幾分疑惑。


    南依麵朝他們,白皙的手指分別捏著卷子的兩側,舉在麵前,將臉遮了個嚴嚴實實,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這又是什麽操作?


    徐曜忽然覺得,遊戲也沒那麽好玩。


    他收起手機,準備看看她什麽時候能把卷子拿開。


    很快輪到南依讀作文,她輕輕應了聲後,細膩柔軟的聲音從卷子後方傳出。


    她是南方人,但沒有任何口音,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搭配她的聲線,像泛著氤氳霧氣的白桃烏龍茶,微甜不膩,很好入耳。


    徐曜單手撐著下巴,居然全程聽了下來。


    罕見的有耐心。


    南依讀完,郭潤雨捧場地鼓掌,“好好好!同桌你真是文采耀燿於玉石啊。”


    “你小子,誇人也要賣弄一下。”陳智傑不甘示弱道,“那我也來誇句,漢庭文采有相如?”


    兩人一人一句,說完,不約而同看向徐曜。


    好像他也得來一句,才能跟得上這隊形一樣。


    但徐曜自然是不會理睬這種幼稚的小把戲。


    於是兩個人又默契地移開視線。


    結果徐曜卻破天荒開口,語調散漫地吐出七個字,“猶抱試卷半遮麵。”


    南依蔥白的手指驀地收緊,卷子被捏出幾根褶皺。


    他漫不經心的話猶如一道穿透卷子的視線,隨時隨地要勘破她的心虛。


    哪怕聲音不輕不重,沒有點名道姓,也不刻意,足夠讓她升起一絲羞意。


    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紋絲未動。


    直到討論結束,南依舉著卷子,以臉為軸心,平移著轉了回去。


    說不露,就不露。


    徐曜耐心地轉著筆,視線鎖著她。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耳廓爬上一抹緋紅,像春日桃花。


    嘖。


    不禁逗啊。


    陳智傑興奮得像隻西伯利亞的猴子,狂戳徐曜,“笑死我了,我就說她怕你吧。”


    徐曜用筆抽他的手指,“可能吧。”


    陳智傑縮回手,“你到底做什麽了啊?你這張臉居然還有人不想看見?”


    他隨口敷衍,“誰知道。”


    他是什麽都沒做,但她還就把他當成洪水猛獸了。


    不過也是,任誰聽了郭潤雨那些話,都會害怕他吧。


    徐曜回想起昨天放學,郭潤雨把胡謅的那些故事,原封不動跟他複述了一遍。


    什麽——空手接白刃,濕手摸電門,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這種鬼話,她是怎麽聽進去的?


    這年頭真有這麽單純的人?


    正這樣想著,前方兩人的對話飄了過來。


    “你就說我這作文寫得怎麽樣!”


    “真的很棒。”


    “不瞞你說啊,我從初中起,無論大考小考,作文都是滿分。”


    “哇!”


    郭潤雨又開始自吹自擂。


    換做別人,早就嗤之以鼻了,偏偏這倆人一個吹,一個捧,一唱一和就跟說相聲似的。


    徐曜扯了扯唇角。


    “我再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聲張,隻有你知道。”


    “好,你說。”


    “我作文能寫的這麽好,都是有原因的。我啊,是個作家。”


    “作家?!”


    “對,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不要太驚訝,低調點,其實……我就是天蠶土豆。”


    南依足足沉默了數十秒,才開口道,“……真的嗎?”


    郭潤雨:“很驚訝嗎?那如果我說,我哥是南派三叔,你又當如何應對?”


    “好……”南依一時間頓住了。


    ?


    好他媽能扯。


    徐曜在心裏替她把剩下的話說了。


    片刻後,南依再次開口,“好厲害!”


    她的語氣聽上去就像一個認真捧哏的,特別真誠,特別發自肺腑。


    徐曜沒忍住,嗤笑出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像昨天一樣說晚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習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習又並收藏像昨天一樣說晚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