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


    政教老師巡視一圈沒見到人,嘀咕了幾句便離開了。


    門內。


    南依心如擂鼓。


    原以為是剛剛局勢導致,她太過著急。但眼下政教老師已經走遠,心跳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


    周圍很安靜,南依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後知後覺,兩個人獨處在密閉空間,才是她緊張的來源。


    儲物間裏堆滿了體育器材,留給他們的空間並不多。


    南依視線正對他胸口,抬起頭,便能看到他鋒利的喉結和流暢的下顎線。屬於男生的荷爾蒙氣息也在無形之中包圍了過來。


    實在是……太近了。


    這對她來說有些超過。


    南依下意識退了一步,後背貼上牆壁。


    徐曜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垂眼看去,就見她局促地攥著衣擺,微微低著頭。


    儲物間裏沒開燈,光線昏暗,她一張臉卻紅得明顯。


    還是那麽容易被嚇到,像隻小兔子,稍微有點風吹草動,整個便蜷縮起來,乖得不行。


    指尖的煙還在靜靜燃著,煙霧如白紗蔓延,逐漸攀升,在飄向她的那一刻,徐曜也後退半步,不動聲色地將煙扔到地上,抬腳踩滅。


    眼下危機已經解除,他可以去擰那道門,把人放出去。


    但他遲遲未動,隻靜靜地看了她一會。


    半晌,才主動開口,“怎麽又回來了?”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一個合情合理的場合,跟她閑聊幾句。


    南依略微鬆口氣,但很快,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又字。


    ……原來她偷聽被看到了啊。


    她尷尬地抿唇,隻能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啊,不是故意要偷聽。”


    徐曜卻道,“沒讓你道歉。”


    語氣乍一聽有點生硬。


    是不是因為剛跟女朋友吵過架,他心情不好啊?


    南依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觀察他的表情。


    這一舉動在徐曜眼裏,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蹙了蹙眉。


    又這樣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徐曜問,“還怕我?”


    “啊?”南依微怔。


    怎麽突然問這個?


    頓了頓,她脫口而出,“不怕啊。”


    徐曜故意壓低聲線,“說實話。”


    “是實話,就是……”她聲音漸弱,“有,有點緊張。”


    “緊張?”徐曜不解,笑了下,“我又不吃人,你緊張什麽?”


    是他把她拉進這個窄小的房間裏,又不放她出去。她長這麽大也沒跟男生獨處過,自然是會緊張的。


    但是要怎麽跟他解釋,他才能明白呢?


    嗯……好像也不用解釋。


    畢竟他都在談戀愛了,應該是不會懂的了。


    “好吧,”南依仰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那我不緊張。”


    她有張白皙清秀的鵝蛋臉,五官小巧精致,嘴唇淡粉。一雙澄澈黑亮的眸子,就這樣直直地望過來。


    讓他想起兒時喜歡收藏的玻璃彈珠。


    隱約間,徐曜像是聞到清甜的白桃香。


    他喉頭滾動,嗓子有些發緊。


    僵住數十秒後,他生硬地偏開眼睛,開始若無其事地四處巡視。


    最終成功在一堆雜物中,鎖定兩個塑料板凳。


    徐曜跨步過去,拎過來,一個留給自己,另一個擺在南依麵前,“坐著說。”


    “緊張可能是,”拳頭抵在唇邊,他輕咳了聲,“身高差讓你有壓迫感。”


    啊,確實有這個可能。


    她在女生中不算矮的,但還是跟徐曜差了一大截。說起話來,一個仰著頭,一個低著頭,總讓人覺得居高臨下的。


    她認可地點頭,“謝謝。”


    南依乖巧地坐在板凳上,雙腿並攏,雙手放在膝蓋上。徐曜則長腿朝兩邊叉開,手臂環胸。


    兩個人麵麵相覷幾秒,莫名有種小學生開座談會的感覺。


    但不得不說,坐下後拉開了距離,氣氛確實舒緩了很多。


    南依開始回答徐曜的問題,“我是因為看到政教老師,想回來提醒你。”


    徐曜自然知道她折返回來的原因。


    可他想知道的答案不是這個。


    其實打架事件之後,徐曜就一直想問她,為什麽要替他作證。


    他們兩個交集甚淺,她完全可以獨善其身,沒必要為了他損害自己的利益。


    但她卻還是站出來了,明明她自己也很怕。


    他這樣想的,也這樣問了,“你為什麽幫我?”


    南依眨眨眼,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很是奇怪,“因為你違紀了呀。”


    “我違紀,好像也不會處罰你?”


    南依驚訝,“怎麽不會呢?”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如果你再扣分的話……”


    話說到這裏,又停住。她知道後麵的話,聽上去或多或少會帶點埋怨,這樣直截了當說出來,好像不太好。


    徐曜:“沒關係,你說。”


    有了他的示意,南依才繼續道,“再扣分的話,我們組就要值日一學期了。”


    原來這樣。


    徐曜眸色暗了暗。


    南依沒有察覺,她隻是一想到這樣的生活要持續一學期,她就特別頭疼,“值日這種處罰,看似很好做,實際上很難的。”


    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時來掃地,每天晚上推遲半小時來拖地,每節課下課還要擦黑板、倒垃圾、打水。


    冬天出去倒垃圾很冷的。


    還有擦黑板,她真的很討厭擦黑板。


    粉塵很嗆,每擦一次,她的身上、頭發上就要沾滿粉筆灰。


    偏偏陳智傑和郭潤雨都想不起來要幹活,隻有她一個人悶頭做。


    有些事不提還好,一提就勾起南依心中的苦水,“黑板一點都不好擦,化學老師和物理老師都好高,板書寫在黑板頂上,我都擦不到。”


    話像管不住的水龍頭,她語氣喃喃,“數學老師倒是沒那麽高,但他寫板書很用力,普通的黑板擦擦不幹淨,要用抹布……”


    ?


    徐曜越聽越不對勁,怎麽還說起值日了?


    南依平時話少,這會卻像個碎碎念小貓,“有一次我倒完垃圾,小敏說她愛豆的小卡可能在裏麵,我又陪她去外麵翻了很久的垃圾……”


    “總之,”她總結性發言,“真的沒那麽好做。”


    徐曜耐心聽她說完,平靜回應,“聽得出來。”


    緊接著他又問,“這次是不想值日,那上次呢?”


    “上次?”南依歪頭想了想,恍然道,“啊,你是說作證那次。”


    徐曜:“嗯。”


    南依如實道:“上次是因為我想這樣做。”


    徐曜問:“你因為幫我說話得罪老師,不後悔?”


    南依表情認真:“不後悔。”


    他曾經遠遠看到過她和張秋對峙。


    她說,她隻是想做,她認為對的事情。


    自那之後,他時常在想,她認為對的事情,會是什麽事情?


    溫順敏感的女孩在說這句話時,又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徐曜將手撐在兩腿上,不自覺湊近幾分,“為什麽?”


    南依聲音輕輕,“他們冤枉你了,我以前,也被冤枉過。”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垂眼,長而密的睫毛像羽扇,“我知道這種感覺不好受。”


    徐曜攥了攥拳,又鬆開,“所以……”


    南依重新抬起眼,“所以冤枉是不對的,偏見也是不對的。”


    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到沒有一絲雜質,溫柔又堅定。


    是了,就是這樣的神情。


    儲物間的牆上掛著老舊的鍾表,秒針按部就班地移動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門外的人走過了一波又一波,時不時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


    徐曜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女孩。


    良久,他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他說:“謝謝。”


    第一次,鄭重其事的。


    其實她早就感受到過他的謝意。


    南依也輕輕笑開,聲音像涓涓細水,“不客氣的,我也很感謝你。”


    互相道謝,有來有往。


    想知道的事終於有了答案。


    想到時間不早了,徐曜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下擺,“回去吧。”


    說完,他伸手去擰門把手。


    身後的南依卻忽然開了口,“那個……”


    徐曜腳步停頓,“嗯?”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麵對麵聊天,第一次說過這麽多話,氣氛剛剛好。南依想到郭潤雨的委托,總覺得應該趁著這時候一並說了的。


    於是試探地開口問,“你能不能……以後早點來上課,盡量,不要遲到。”


    說著說著,底氣又泄了點,她囁嚅道,“不然真的要一直值日了。”


    徐曜轉過身:“好啊。”


    居然這麽快答應了?


    南依驚訝地看他。


    徐曜問她,“還有嗎?”


    南依有些不確定:“我可以說嗎?”


    “可以,”徐曜微微揚著唇,“我今天心情好,你隨便說。”


    這樣嗎?


    南依凝神想了想,決定抓住時機。


    目光掃過他的衣服,南依道,“校服!穿校服!每天進校門都要檢查的,你可以到教室來換掉。”


    “嗯,”徐曜與她對視,“還有呢?”


    “還有抽煙,學校裏不能抽煙的。”


    她一連說了幾條,徐曜都耐心聽著。


    說到最後,連南依自己都覺得要求似乎過於多了。為了表明不是自己的個人意願,她又補了句,“我沒有想要得寸進尺。”


    “我們是一個團體,”她一本正經道,“老師說了,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滿臉認真,神態和語氣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老成”,像披著教導主任衣服的小綿羊。


    徐曜忍了忍,沒忍住,驀地輕笑出聲。


    南依一頓,有些不解地看他。


    又,又是她說錯了嗎?


    “嗯,好。”徐曜低低應了聲,隨即彎下腰,與她平視,“那你監督我吧。”


    他閑散地提著嘴角,唇邊有兩個淡淡的弧度。一雙好看的眼裏,帶著明顯的笑意,直白而深邃。


    臉上又莫名微微發燙。


    南依快速眨眼,“什,什麽?”


    “我說,從今天起,你監督我吧。”他故意放慢語速,幾乎是一字一句道,“小—監—督—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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