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六回  貞烈女舍身報母仇</b>


    話說房翠容回到娘家,一則掛念石生,又掂度著王家五百兩空銀子。日夜憂愁,容顏漸覺憔悴。房應魁見他女兒這般光景,心裏十分肮髒,積得成病死了。剩下翠容母子二人,更加淒楚。這王詮自見翠容之手,心圖到手,苦於無方。聞說房守備已死,他生了一計。因長安現任知縣是他父親的門生,就騎了一個極快的騾子,一日可行五六百裏,遂往長安縣去了。進得衙門,住了幾天,知縣金日萃偶然說及石家這樁事來。王詮道:“石公子是弟的同進,且係對門。他變了產業來賠修河工,料他不久就到了。但有句話不得不向世兄說知,石生為人甚是詭譎。完工之後,定叫他看守三年,才可放他回家。不然,偶有差失就累及世兄了。”金日萃應道:“相為之言,小弟自當銘心。”王詮又停留了幾日,就回羅田縣來了。


    石茂蘭來到西安府,落了店。差人投了文。次日早堂,見了太府,太府限他六個月完功。差人把石公子並銀子五千,押送長安縣去。長安的知縣把銀子存庫。每日隻發銀子二十五兩,著差人同石公子覓夫二百多名,往河上去修理。挑的挑,抉的抉,隻消得一百四十五天,就修的依舊如初了。剩下的銀子還有兩千,石生去領。長安縣開出一本上司衙門使費的賬來,給石生看說:“剛剛足用並沒剩得分毫。”石生也不敢十分強要,親去稟知太府,工已告竣。太府驗過,把功收訖。石生送了一個求回籍的稟帖,太府批道:“工雖已竣,尚須保固三年,方許回籍。私逃者,拿回重責。”就把石生羈絆在此處了。吃飯沒錢買,住店沒錢雇。隻得在河岸上搭了一個窩鋪住著。日間在城裏賣些字畫,落得錢數銀子,聊且糊口。晚上回到窩鋪裏去睡。受了許多饑寒,嚐了無限苦楚。作詩以自傷,其詩曰:


    河工告峻不許還,身受艱辛幾百般。


    異域無親誰靠戀,故鄉相隔多雲山。


    白晝街頭空擾擾,夜間臥聽水潺潺。


    轉籌返旆在何日?心痛曷勝雨淚潸。


    石生在外住過一年,王詮在家寫了一封假書,著人送到房宅,說是石生的家報。翠容拆開一看,上寫道:


    予自修河長安,操勞過度。飲食不均,積成一病。邇來日就垂危,料此生斷難重聚。賢妻年當青春,任爾自便,勿為我所誤。餘言不宣。


    拙夫石茂蘭手書


    翠容問家人道:“這書字是誰送來的?”那家人答道:“是西頭王宅裏人送來的。”翠容心裏道:“孽畜是來行離間計了。”也寫了一封回書道:


    妾自丈夫西去,久已封發自守。此心不惟堅若金石,亦且皎如日月。但祈生渡玉門,以圖偕老。如有不諱,情甘就木。禽獸之行,斷不肯為。臨啟曷勝愴淒之至。


    賤妾房翠容泣書


    寫完封好,著人送給王詮說:“這是石家娘子的家信,煩王大爺千萬托人捎到長安去。”王詮收下,拆開一看。知此計斷是不行了。心中又畫了一策:“聽聞那劉氏夫人,夜間常起來焚香拜鬥。再把這個老媽治煞,單剩翠容,一個女子,斷難逃脫我手了。”主意拿定,他家有個家生子名喚黃虎。年紀二十多歲,甚是凶惡,且善於跳牆。許了他五十兩銀子,叫他往房家去行刺。黃虎應允。


    到了次夜,黃虎拿了一個金剛圈。竟跳入房宅內院,轉過堂前一望,見劉氏夫人跪在地下,正磕頭拜鬥哩。黃虎暗暗走到背後,一把掀倒,使腳蹬住喉嚨。頓飯時間,把個劉氏夫人活活的捫死了。翠容在房等候多時,不見他母親回去。起來看時,早已死了。叫人抬進屋裏,痛哭一場。天明料理喪事,不題。翠容想道:“害吾母者非他人,定是王詮。”欲待鳴官,苦無憑證。且身係女流,不便出去。無奈何,忍氣吞聲,把劉氏夫人殯葬了。是時,正當八月盡間。一日,陰雨蒙蒙,金風颯颯。淒涼之狀,甚是難言。到得晚間,點起燈來,追念雙親,懷想丈夫,滴了幾點血淚。因題詩一首道:


    征人一去路悠悠,孤守深閨已再秋。


    萬裏堤旁草漸蔓,望夫石畔水空流。


    遊魚浮柬渺無望,飛雁銜書向誰投?


    憂思常縈魂夢內,幾時相逢在重樓。


    詩已題完,千思萬想,總是無路。長歎道:“這等薄命,卻不如早死為妙。”遂取了一根帶子,拴在門上闌上。正伸頭時,忽見觀音老母,左有金童,右有玉女,祥雲靄靄,從空而降。把帶子一把扯斷,叫道:“石娘子,為何起此短見?隻因石生的魔障未消,你的厄期未過。所以目下夫妻拆散。你的富貴榮華全在後半世哩。我教你兩句要言:作尼莫犯比丘戎,遇僧須念彌陀經。這兩句話就可以全你的名節,保你的性命。切記勿忘。外有藥麵一包,到萬難解脫時,你把這藥,向那人麵上灑去。你好逃生。”翠容一一記清了。正要說話,那菩薩已騰空去了。翠容起來看時,桌上果有藥一包。上寫“催命丹”三字。仍舊包好,帶在身邊。出來焚香拜謝一番,方才回房。不題。


    卻說王詮又生一計,使錢買著縣裏的衙役,拿著一張假文來向翠容道:“石公子已經亡故,河工還未修完。現有長安縣的關文,叫家裏人去修完河工,以便收屍。翠容不知是計,認以為真,痛哭了一場。對差人道:“我家裏實沒人來領屍,煩公差大哥回稟縣上老爺,給轉一路回去罷。”差人道:“這也使的,但須有些使費。”翠容把首飾等物,當了幾兩銀子交與差人拿去。差人回向王詮道:“房小姐認真石公子是死了。”住了些時,王詮著人來題媒,翠容不允。後又叫家人來討債,翠容答道:“我是一個女人,那有銀子還債。”王詮又行賄縣公,求替他追比這宗賬目。這羅田縣知縣,姓錢名為黨。是個利徒,就差了原差,飛簽火票,立拿房氏當堂回話。差人朝夕門口喊叫,房翠容那敢出頭。誰料禍不單行,房應魁做守備時,有一宗打造的銀子,私自使訖,並未奏銷清楚。上憲查出,聞其已死,行文著本縣代為變產填補虧空。遂把他的宅子盡封去了。翠容隻得賃了兩間房子,在裏邊安身。


    王詮見翠容落得這般苦楚,又托了他的一個姨娘姓毛,原是房家的緊鄰。來向翠容細勸道:“你是少年婦人,如何能打官司?又沒銀子給他,萬一出官,體麵安在?依我看來,你這等無依無靠,不如嫁了他為妥。到了他家,那王詮斷不輕賤看你。”翠容轉想道:“菩薩囑付的言語,或者到了他家能報我仇,也未可知。”遂假應道:“我到了這般田地,也無可奈何了。任憑王家擺布罷。”毛氏得了這個口角,就回信給王詮。次日,王詮就著他姨娘送過二十兩銀子來,叫翠容打整身麵。怕他夫人不準,擇了一個好日子,把房翠容娶在另一處宅子上去。這正是:


    真心要赴陽台會,卻成南柯夢一場。


    話說王詮到了晚間進房,把翠容仔細一看,真是十分美貌。走近前來,意欲相調。翠容正色止住道:“我有話先向你說知,我丈夫石生,與你何等相與。定要娶我,友誼安在?且我母親與你何仇,暗地著人治死?”王詮道:“你我已成夫婦,往事不必再提。”翠容道:“咱二人實係仇家,何得不思雪夙恨。”遂把那藥麵拿在手中,向王詮臉上一灑。那王詮哎喲一聲,當即倒地而死。翠容見王詮已死,打開頭麵箱子。把上好的金珠,包了一個包袱。約值千金,藏在懷中。開了房門,要望路而走。忽然就地刮起一陣大風,把翠容刮在半虛空裏,飄飄蕩蕩,覺著刮了有兩三千裏,方才落下。風氣漸息,天色已明。抬頭看時,卻是觀音堂一座。


    進內一看,前邊一座大殿,是塑的佛爺。轉入後殿,裏麵是觀音菩薩。盡後邊才是禪堂。從禪堂裏走出一個老尼來,年近七旬。問道:“女菩薩,你是從何處來的?”房翠容答道:“妾是黃州府羅田縣人。丈夫姓石,今夜被狂風刮來的。不知這是什麽去處?離羅田縣有多少路程?”老尼道:“這是四川成都府城西,離城三裏地。此去黃州,約有兩千多路。”翠容道:“奴家既到這裏,斷難一時回家了。情願給師傅做徒弟罷。”老尼道:“我比丘家有五戒,守得這五戒,才可出的家。”翠容問道:“是那五戒?”老尼道:“目不視邪色,耳不聽邪聲,口不出邪言,足不走邪徑,心不起邪念。”翠容道:“這五件,我都守得住。”老尼道:“你能如此,我給你閑房一座住著。各自起火,早晚不過替我掃掃殿,燒燒香。除此以外,並無別事派你了。若是願意,你就住下。”翠容道:“這卻甚好。”遂拜老尼為師。折變了些首飾,以此渡日。翠容想道:“菩薩說,‘作尼莫犯比丘戒’這句我明白了。‘遇僧須念彌陀經’,僧者,佛也。”就一日兩次,來佛殿前焚香禱祝。不題。房翠容在外莫說。


    但不知茂蘭回來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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