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綱吉第一次來到中央大樓的頂層天台。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朝著綱吉尊敬的問好,並告知太宰治奉“少主大人的命令”已經先一步進去,他和綱吉的關係一直很好,自然也沒人會懷疑鳶眼少年說謊。


    綱吉頷首表示了解,打開門的瞬間才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習慣“當一個少主”了。


    今晚風有點大,吹的他眼睛都快睜不開。恍然間抬頭,弦月高懸於天際好似觸手可及,雖不圓卻很亮,像極了那個他和中原中也互相取暖的夜晚。


    他來到這個港口mafia竟然也已經快兩個月了嗎……


    “太宰君,你在哪裏?”他在寂靜的夜空中大聲呼喚著朋友的名字:“我已經來了,太——哇哇哇!”


    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的身後的太宰打趣道:“綱吉君真是的,我有這麽可怕嗎?”


    “突然出現在背後真的很可怕!”麵對著俊美少年笑意盈盈的臉,綱吉的語氣也不禁軟了下來。或者說除了對方自殺外,他一直都不知道怎麽跟太宰治生氣:“真是的,不要總是捉弄我啊太宰君。”


    話都說完了,綱吉才猛地反應過來兩個人還處於太宰單方麵的“冷戰期”,頓時緊張起來了:“那個、太宰君,你消氣了嗎?”


    “……‘消氣’?綱吉君是這樣想的嗎?”瞪圓了的鳶色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可愛,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麵前的棕發少年:“正常人不是應該生氣我的任性嗎?就算綱吉君今天晚上不來赴約我也不意外哦。”


    ——你也知道自己很任性啊!


    在心裏默默吐著槽,綱吉撓了撓頭:“但是我的直覺是真的覺得太宰君現在也是在生氣的……昨天晚上我說了什麽很糟糕的話嗎?對不起,我一定改正!”


    少年的雙眼很動人。


    明明沒有點燃火焰,月光下的雙眸印著銀月的光輝,將太宰治的身影倒映其中。那樣真誠溫和的一雙眼,仿佛麵前的朋友再無理取鬧也會全部包容,就像是天空一樣。


    “綱吉君真可怕啊。”


    “哈?”


    “簡直要將人家染上你的顏色一樣。”


    “…………”槽點太多一時之間反而無話可說:“所以,就因為這個生氣……?”


    這、這要怎麽改?


    “哈哈哈哈哈——”太宰治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他朝著天台的邊緣走去,在綱吉擔心的目光中爬到台子上坐下:“真是的,綱吉君這麽可愛,我都忍不住自責了。”


    “因為太宰君真的在生氣嘛,我能感覺到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不管我不就好了?”


    “我怎麽可能不管你。”綱吉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來到這裏之後,一直都是蘭堂君和你在照顧我,我真的很感激。雖然這麽說有點不自量力,但是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的話,我很願意的!所以,那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和我商量商量,我好歹也算是個‘少主’,應該能幫上點忙的……”


    綱吉走到太宰治的身邊,強風將他們的衣袂吹的翻飛起來。未來的首領真誠地說:“我不會不管太宰君你的。”


    這是綱吉第三次看到太宰治這樣的眼神。


    陰鬱的、黑暗的、仿佛陽光都無法照亮的泥潭。記憶猛地閃回,未來的首領仿佛曾經在過去看到過類似的景象——那是天災,天空破了一個巨大的裂口,有漆黑的汙泥傾瀉而下,黑泥所過之處萬物焚毀。


    他被嚇得退了兩步,包裹在毛線手套中的手都被汗漬濡濕。


    太宰……太宰君是人類啊,他隻是慵懶的坐在那裏,用唯一露出來的左眼看著他而已。為什麽自己會回想到那樣的一幕?為什麽會覺得他的朋友宛若天災?


    少年的後退讓太宰治的眼神更暗了:“綱吉君,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你說。”


    似乎是發現自己嚇到了這個膽小的少年,太宰治轉過身體背對著對方,將雙腿都淩空在這個看不到底的萬丈高樓外。


    “為什麽每次我自殺綱吉君都要來救我呢?”


    明明現在隻能看到對方的背影,不被那隻鳶色的眼眸注視著。但不知為何,綱吉反而更加緊張了。心如擂鼓咚咚作響,就像是……有什麽很“可怕”的東西即將降臨。


    “……看到自己的好友遇到危難……想要幫助對方是理所當然的吧。”


    太宰治似乎是笑了,他的聲音不是以往病懨懨地感覺,含著溫柔的笑意:“為什麽不會責備我呢?以往我被人救了,那些大人都會責備我不珍惜生命,告訴我生活還是美好的。”


    “我……”多麽華麗的詞藻在此時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忍不住在心中喃喃。


    【因為我知道,你每一次的自我了斷,都是認真的。這個世界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你沒有絲毫留念,也不會覺得美好。】


    【可我卻無法接受自己的朋友離去,所以自私的選擇一次次去挽留你的生命。因為我的自私,你必須要繼續活在這個你並不喜歡的世界。所以我很愧疚,更沒有資格去指責你。】


    太宰治繼續問:“那為什麽不去勸勸我呢?綱吉君那麽溫柔,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會勸說別人重新站起來吧?”


    綱吉磕磕巴巴地解釋著:“因為,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應該如何勸你。”


    仿佛有霧氣朧上雙眸,綱吉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麵前好友單薄的背影。或許隻有盯著誰也看不到他的臉的地麵,膽小的他才能在心底說出真心話。


    那是他真的了解太宰治這個人後,一直在逃避的話。


    【如果是路上遇到陌生人輕生,我會上前勸慰對方,不用付任何責任的、隻是單純的好心的勸慰。】


    【我並不覺得這是錯誤的,如果對方隻是因為一時的想不開、能因為我的話得到新生的機會,我也會十分的高興。】


    【不是什麽自我感動,我不會覺得自己幫了別人有什麽了不起。隻是單純的覺得,能夠幫上別人的忙,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澤田綱吉自認不是什麽別扭的人,遇到高興的事情也會大膽表達出來,悲傷的時候也會放聲哭泣。可是在太宰治的麵前,他卻總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才不會惹對方生氣,但似乎反而將事情變得更糟糕。


    他總是無法很好的分別對方的喜怒哀樂。


    【如果是陌生人的話,即使勸說失敗了我會傷心,卻不會覺得絕望。可是我無法接受自己勸說你失敗,自私的無法接受你徹底拒絕生存的可能性。】


    【因為——】


    “所以,綱吉君為什麽從來不勸我呢?”


    太宰治側過頭來,月光下的少年是如此的脆弱,那隻波光流轉的鳶色眼眸仿佛在鼓勵著軟弱的少年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也像是在逼迫。


    未來的首領的聲音已經是在發顫了:“因為太宰君是朋友啊……除了中也外的第一個朋友……我、我不是不想勸說你留下來,而是,而是——”


    “——因為我不想害得你更難過啊!”


    太宰治的表情仿佛也凝固了,他按在台麵的手指下意識的抽搐著,猛地握成拳頭。


    【啊,原來……原來我是這樣想的。】


    這一刻,未來的首領以一種近乎被逼迫的方式,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來我早就知道能用什麽方法將你留下來——可是我沒有辦法幫助你,我知道自己說的再多也是蒼白無力的,所以連聲音也無法發出……】


    而他聰明絕頂的朋友肯定也早就看穿了他的真心吧,膽小的,怯懦的,恐懼的內心。


    【所以你討厭我,是應該的。】


    如同記憶之中看到的,那個眼睛下有著紫色倒王冠刺青的白發青年仿佛盯上獵物的毒蛇一樣看著他,他的身影再度和麵前的太宰治重疊,仿佛一起問他。


    『『——綱吉君,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惡心嗎?』』


    綱吉恐懼的全身顫抖,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


    承擔一個人的希望無疑是沉重的。


    而成為一個人的希望更是如背泰山,仿佛隻要一個契機,就能將他壓的粉身碎骨。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在普通的國中普通的念書,認識一些同樣普通的朋友,有著普通的煩惱,遇到普通的困難,然後普通的升學,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娶妻生子,普通的過完一生。


    這樣一個普通自己,有資格去背負、甚至成為別人生存的意義嗎?


    更加令他感到恐懼的是,自己一旦背負不起,隻會為對方帶來更加強烈的傷害。


    【這樣普通的我,要怎樣才能背負這樣的沉重的期待呢?一旦背負不了的話,你一定會比現在更加絕望。】


    那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淵。


    夜風不知何時停止,弦月之下,太宰治那隻美麗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笑容溫和:“綱吉君,不伸出手拉我下來嗎?像之前一樣。”


    不,綱吉很清楚,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如果伸出了手,就代表……


    但是對方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


    不等綱吉做出回複,太宰治就站起身。他搖搖晃晃地立於萬米高台邊緣,側身看著綱吉,笑靨如花。


    “這棟樓高296米,從這裏掉下去,隻需要不到8秒。”


    少年如此說。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是個合適的好時機。”


    綱吉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突然變化,就看到獨眼的俊秀少年自高台上——


    一躍而下。


    “……咦?”


    發生了什麽事情?


    “太宰……君?”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太宰!!!!”


    身體的反應快過了精神,澤田綱吉在這一刻大腦完全放空,順從著身體的本能從太宰治跳落的地方衝了出去!


    耀目的火焰,在寂靜的夜晚染紅了大片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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