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金兵要欺辱我們?月兒不要在北國,月兒想回汴京皇宮,月兒想九哥。”


    沉吟片刻,月兒忽覺臉頰一涼,幾滴雨露滴在腮邊。仰頭望去,是母妃兩行清淚暗垂。


    又是一個春風暗動的夜晚,月兒在杏林邊徜徉。


    一陣香風吹落瓣瓣杏花,隨之蕩來一陣憂傷淒涼的羌笛聲。那聲音好熟悉,仿佛又讓月兒回到了汴京皇宮。那宮殿前清冷如水的石階上,她小小的身子倚在九哥身邊,靜靜的聽九哥吹著玉笛,笛聲伴著月華飛過宮牆。


    就在不遠的湖邊,一位少年斜倚老樹,仰視浩渺星空,手中羌笛橫斜,飄渺的曲調暗成,輕蕩在杏林香風中。


    夜色中,能看清的是那雙堅毅明亮宛若辰星的眸子,這人居然是小王爺玉離子。夜色中漠然吹著笛子,無視月兒的存在。自從知道小王爺是大魔頭金兀術的兒子,月兒見到他不由心裏惶恐。


    那曲子奇妙,既不是九哥常吹的那些《折柳》、《臨江仙》、《雨霖鈴》,也不是宮廷樂師們常吹奏的曲子,那聲音宛如天籟,又似特意譜給這月色、湖泊、杏花、飛瓣。聽得月兒托了腮如醉如癡,忘記了恐懼、憎恨、不安,而玉離子小王爺眼裏漸漸泛起波光粼粼。


    笛聲乍止。


    月兒讚了聲:“笛聲真是動聽。”


    玉離子側頭看看月兒,月兒那小臉上斑駁陸離掉著幹皮,混著一塊塊新露的粉紅色沒皮膚般的嫩肉十分的怪異。


    “待我凱旋歸來,送你一支羌笛。”


    “月兒怕再也見不到小王爺了。”月兒垂下睫毛:“月兒怕會同姐姐們一樣死去。”


    玉離子詫異的看著月兒,聽月兒訴說昨晚洗衣院裏發生的一切,哭笑不得的捏起月兒尖尖的下巴,看著她醜怪的臉。


    月兒問:“就要出征,為什麽不去陪陪你娘?”


    玉離子側頭漠然望著月兒,愣愣的擠出幾個字:“我記事起就沒見過她。”


    月兒鼻頭微酸,原來小王爺也是苦命的孩子,從小沒了娘。於是安慰他說:“月兒的親娘也早就過世,現在的母妃是月兒的養母。”


    母妃雖然不是她親娘,但待她這個有著一身怪病人人避之不及的孩子,母妃卻是比親娘更親。


    小王爺接著又吹起了蘆笛。


    聽著那蕩漾在月色中的飄渺音律,望著小王爺在月色下清峻的麵容,月兒不由得又想起從小依賴的九哥。


    九哥也是清冷中含著一股不屈的倔強,就同眼前這小王爺一般神情。


    “你的怪病是如何惹上的?”玉離子問。


    “月兒自己是記不得的。聽人講,是月兒三歲的時候,九哥帶月兒去禦花園曬太陽~”


    “你是說康王趙構?”玉離子打斷月兒的話問道。


    看著玉離子忽然變得緊張的眼神,月兒點點頭。她喜歡看別人提到九哥就動容變色的樣子。這回金兵進攻中原,就是為了去擒拿剛登基當皇帝的九哥趙構。


    “九哥帶月兒去禦花園捉蝴蝶賞杏花。那年九哥大概十六、七歲了還貪玩,見幾位皇兄在蹴鞠,一時忍不住腳癢就放了月兒在玉石凳上自己去玩~~~”


    月兒笑著說著,眼裏流露出幸福的神采。


    她曾聽娘說,那時天下下起朦朦細雨,月兒猜想天空中也該如此時一般彌漫著淡淡的杏花香氣,風采卓然的小九哥怕就是一臉燦爛的笑同兄弟們玩耍興致正濃,渾然不覺天上飄落的細雨,也疏忽了冰寒的石凳上托腮乖乖坐著的幼小的她。當九哥趙構恍然想起她這個小妹妹時,月兒的衣衫已經被雨水打濕,片片杏花瓣沾滿衣襟。回宮後九哥和她都染了風寒,奇怪的是她風寒過後身上泛起片片如桃花癬一般紅腫,之後便層層的皮脫落,露出粉紅的嫩肉。宮裏的禦醫對這個怪病也是束手無策,反害得母親韋妃傷心之餘狠狠的責打了九哥趙構一頓。


    月兒講到九哥挨打,咯咯的笑了起來:“月兒是沒見到,聽宮人講九哥可是哭了。”


    就這樣月兒躲在宮裏不敢見人,伺候她的宮女太監都對她滿是畏懼的目光,病重的時候她的怪病會傳染給別人。這樣宮裏的兄弟姐妹們久久的就漠視了她的存在。


    “六歲那年,宮裏來了位神仙爺爺郭道長,他能同玉帝說上話,向玉帝為月兒討了副仙方。那藥麵是黑色的,灑在洗澡水裏膩膩的卻不沾身。月兒就按了神仙道長的囑咐,泡了七天,又敷了一種白色的藥粉,一身的瘡癬就忽然好了。”


    月兒說到這段新奇的經曆,眼裏都泛著神采。


    六歲那年,她恢複了本有的豔麗。那光澤如玉的皮膚,展現出的柳眉杏眼,隻是頭發還是那良莠不齊的小黃毛。母妃曾說:“皇子帝姬們哪有生得醜的?沒有幾分姿色的如何能伺候得了官家。”


    “那你為何還是現在這模樣?”


    月兒已經想到玉離子會這麽問她,憂傷的神色中不由帶出難以掩飾的憤恨。


    “前年來上京的路上,風吹雨淋日曬,吃不到飯喝不到水,還不是你們害的?”


    玉離子眉峰一揚,一臉的正色:“守不住都城,戰敗成了階下囚,連累自己的女人受苦,你們的災難都是拜貴國皇帝現在的昏德公,你父皇所賜!”


    月兒還小,雖然不懂得什麽亡國之恨,但也知道害得她和母妃顛沛流離,姐妹們生不如死的罪魁就是眼前的金人。雖然她不想把這剛剛結識的小夥伴同那些金狗想到一起,可聽玉離子這麽講,氣得轉身哭跑。


    “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戰敗?為什麽要做階下囚?”月兒邊跑邊自問,母親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聽了月兒哭訴小王爺侮辱之詞,母妃摟了月兒哄慰:“月兒,你還小。有時候為了將來的威風,眼前一時的委屈也是要受的。”


    輕拍月兒,娘湊到月兒耳邊親昵說:“你九哥小時候也受過不少委屈,也曾躲在娘懷裏哭。現在不也是熬得出頭?月兒將來隻要回到你九哥身邊,就沒人敢欺負月兒。”


    “可娘,月兒還等得到回九哥身邊那天嗎?”一句話,母女抱頭痛哭。


    “韋婆子聽了,小王爺有令,你那生了蛤蟆癬的女兒被選中隨軍去伺候小王爺的海東青,收拾一下行囊準備隨大軍出發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自從月兒被選中帶了銀鉤、寶簾兩名太監隨金軍南下中原,母妃就精心為她籌劃著一切。


    母妃哭著摟了月兒在耳邊低聲叮囑:“月兒,可千萬記得娘叮囑你的話。到了中原,你要想方設法逃走找到你九哥,讓你九哥一定要複國,來救娘和你父皇回中原。”


    月兒哭著點頭,摟了母妃的脖子哭道:“娘,月兒不走。”


    韋妃抬起月兒滿是淚水的小臉,從懷裏掏出一枚別致的芙蓉石指環套在月兒大拇指上,含了笑的淚眼望著月兒說:“這是你九哥第一次出宮時為娘買的,娘一直留著。見了九哥,就將這枚指環交給你九皇兄,把娘交待你的話一字不差的告訴你九哥聽。”


    月兒點點頭,韋妃又在她耳邊輕聲叮囑說:“月兒,你父皇交給你的那條衣帶,你千萬個小心不要弄丟呀。人在,衣帶在,直到交到你九哥手裏的那天。你九哥會來救娘和你父皇,會救所有在金幫受苦的幾千親人回中原故土。月兒,大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那根腰帶上了,你一定要忍忍,忍到見到你九哥的那天。”


    月兒堅定的抿了小嘴點點頭,月色下那皮膚斑駁陸離的小臉上,不變的隻有那雙黑亮靈透的眸子給了母親肯定的答複和承諾。


    “娘,月兒一定讓九哥帶兵打到北國來接父皇、母妃回汴京。九哥的箭法好,一箭一個把那些番狗射死,再捉了‘蟈蟈花’大娘回汴京皇城,關她進小黑房裏,不給她飯吃。”


    月兒天真的憧憬,韋妃一眼哭笑不得的淚拍了她歎息說:“不知道你此行中原,能不能再遇到位郭道長般的神仙,治好你的病。”


    月兒眼中泛出希望的神采,嘴角一揚,笑靨呈現。盡管她知道自己笑得很醜,可這笑多少給娘和自己無限安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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