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新安驛,庭院中彌漫桂花醉人幽香。


    “小官人留步!”老家院嶽安追趕上公子嶽雲,“老爺出門前一再叮囑,命小官人在驛站潛心讀書,不得外出行走橫生枝節。”


    “曉得的。”嶽雲頑皮的應聲,手裏甩弄腰間絲絛環佩流蘇,大步流星出了驛站。


    馬夫見了打個躬尊了聲:“小官人,這是出門?”


    “對麵回春堂抓副明目的藥,為爹爹療眼疾。”雲兒巧聲應答飛步跑遠,嶽安追出幾步大喊:“小官人,速去速回。”


    “大禹惜光陰”,學堂裏小兒出恭時都要誦讀的簽子,他若不通曉這個道理空辜負了越州風景豈不對不住此次越州之行?


    嶽家軍此次提兵收複建康府,殺得金兵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皇上恩準父親押解戰俘來越州“行在”(行宮),這是朝廷給父親嶽飛無比的殊榮。本朝立國四年來,應屬首次,萬歲恩典戰功卓著的父親來朝獻俘麵聖。


    雖然父親由來的麵色沉毅、喜怒無形,雲兒也能暗查出父親心底因大破金兵而激發的萬丈豪情。


    而對於他這個兒子兼麾下,這個在收複建康一役中巧計籌措軍糧,孤身入敵營刺探軍情“功勞卓著”的童子營小卒,雖然功勞簿上隻字不提他的名字,而前日慶功宴上父親淡然的一聲吩咐:“雲兒,收拾行裝,明日隨為父去越州獻俘。”,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是對他無聲的封賞。


    爹爹才到越州,就趕去拜謁昔日的長官張俊節度使,而命他留在官驛不得擅自外出。


    或許父親這禁足令下得連父親自己都未準相信,一句話怎麽能禁住他六叔賜渾號“小魔王”的腿?


    來驛站的路上發現街口有家藥堂-“回春堂”,爹爹才到越州就犯了眼疾,怕是江南水土潮熱不同於相州老家的空氣幹澀。


    嶽雲邁進回春堂,迎麵兩名乞丐猛的撞來,身後傳了店夥計的謾罵:“小猢猻,若不滾遠敲斷爾等的猴腿。”


    乞丐推開嶽雲落荒而逃,雲兒小心撣撣錦服袍襟。這身鮮亮的華服還是昔日在揚州雲姑姑所贈,因是來越州,不宜太寒酸,平日勤儉治家的爹爹才恩準他穿起這身壓置箱底亮色的衣衫,母親徹夜未眠為他修改放長衣擺。衣衫照人,比平日的粗麻衣著顯得人精神百倍。


    “老伯,求一副治眼疾的藥,去腫明目。”雲兒一一描述病症,用心端詳夥計軋藥。


    身後隱隱有郎中同客官對話。


    “這黑虎丹要和了黃酒送服,早晚一粒。俗諺說采陰補陽,官人需采陽補陽才能驅除體內陰氣。”


    雲兒聽得懵懂,正欲回頭,卻被分藥的夥計喚住:“小官人,藥備齊了。共是七副,按方煎服,共是二十文錢,內含蛇膽屑明目,略貴些。”


    嶽雲掂掂藥包,得意的摸腰間荷包掏錢,低頭看去臉色大驚,荷包卻不知哪裏去了。眼前定時想到那兩個入門時撞他的乞丐,憤恨的奪門欲去尋乞丐,卻被藥房的夥計大喊了:“如何賴錢就跑?”


    伸手過來撕扯嶽雲的衣衫。


    “待小爺尋到那兩個小賊來就付藥錢,哪個賴你的賬不成?”嶽雲昂首不服。


    “不付錢就跑,看你這娃娃穿得衣服亮麗,人長得俊俏幹淨,卻也是個混賬來的。”夥計抓扯著嶽雲的衣衫不肯放手。


    “阿含,扒下這小子的衣衫抵債便是,少與他饒舌!”


    嶽雲抬眼望去,不由一驚,眼前這眉眼俊秀的小官人不正是當年在揚州城蹴鞠被他教訓的腳下敗將,那大庭廣眾下被教頭褪了褲子狠打二十板子的那位美少年“小韓鄢”張繡嗎?


    張繡嘴角掛著輕蔑的孤傲,得意的神色落井下石般對夥計說:“綁這賴賬逃遁的小賊去見官,打他二十板子,看他還威風不?”


    “衙內,看他這裝束氣勢,莫不是驛站裏那位大人家的小官人,不要傷錯人。”夥計遲疑。這回春堂原本是張繡父親-當今兵馬大元帥張俊節度使置的產業。


    張繡幸災樂禍:“小爺和他是舊相識,不會認錯。”


    “張繡,何事喧嘩?”


    張繡回頭猛然垂死躬立:“官~~”


    一聲清咳,說話的青年搖了折扇閑逸的踱步過來,清眉朗目,雲卷春山般飄逸的容貌,隻一聲清咳,就令張繡改口喚了聲:“大官人”


    “取幾粒消暑丹,便要杳如黃鶴不返,讓~~讓師父和你師娘在烈日炎炎下廝等,該當何罪?”略含調侃的腔調,旁邊沿帽垂紗的女子嬌嗔的哼了一聲,以示駁意。


    張繡恃寵而驕般的口氣:“張繡抓了個小賊。”


    趙構抬眼順了張繡的手指望去,眼前竟然是昔日揚州城排鳳閣杏花林下那同他執手相看的白雪青蔥般秀美的少年。還是那雙慌如小鹿般烏亮閃爍澄澈如水的妙目,解語如言;還是那如輕雲般飄然悅目的笑靨,萬裏無煙;還是那長睫漫卷,秀色奪人,襯著一襲珠白色錦袍絳紅底綢衫益發的玲瓏可人。


    “如何是你?雲兒~”趙構驚歎機緣巧合般的邂逅,而身後的玉娘也掀起帽紗:“雲兒,是你麽?”


    “玉姑姑!”雲兒眼中掠過驚喜,親昵的貼過去,摟抱住玉娘,全然忽視趙構的存在。


    “雲兒,失禮了。”玉姑姑在耳鬢提醒,紅雲籠在雲兒蜜色的麵頰上,羞澀含了青澀,打躬施禮:“康叔父恕雲兒施禮則個。”


    輕拉過雲兒的手,肌膚溫潤的手背,手心卻是隱隱的粗繭,這本是行伍之人無疑的常事,卻令趙構隱隱的傷感。


    “怎麽,引薦你去宮廷蹴鞠隊力辭不就,口口聲聲要馬革裹屍,卻為何跑到越州來做小賊,豈不玷汙了令尊嶽太尉的清譽?”趙構沉肅著臉,心裏卻在拿捏的笑,也在借機教訓這個不知進退的小家夥。


    雲兒惶然的欲抽回被趙構緊抓的小手,趙構卻加了力度,眉峰微挑尋釁般說:“九爺我最恨作奸犯科之輩,小小年紀竟然不思上進,做出此等齷齪勾當,看不拿你見官去打板子。”


    “冤枉!”雲兒星光閃爍的眸子環顧四下,乞求的目光落在玉娘臉上:“玉姑姑,雲兒冤枉,雲兒的荷包被賊盜去了。”


    “誰個聽你聒噪,見官先剝了褲子打了再審。”趙構做出架勢要拖雲兒走,慌得雲兒掙紮中翻腕動武反扣趙構的手腕,腳下一個掃蹚腿踢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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