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驛站路上父親肅然無語,雲兒慌如懷揣小兔,心神不寧。


    早已在驛站門口望穿秋水的老家人嶽安見了嶽雲隨老爺歸來,頓足歎氣:“小官兒,可是嚇死老奴,你去尋老爺,怎的也不支語一聲?”


    又見嶽飛一語不發的徑直入客房,吩咐嶽安一聲:“關門,尋了藤蔑條來權充做家法。”


    嶽安猜是小官人私自外出惹怒老爺,平日對嶽雲的寵愛迫使他堆了笑勸解:“老爺,出門在外,哪裏尋得藤條,老爺若要教訓小官人,不急在一時,待折返回家再定奪。”


    嶽飛抖衣坐下,目色飛揚,沉聲駁斥:“沒的藤條尋,馬鞭總是有的。”


    嶽安一陣支吾,想是小官人禍惹大了,這頓打是逃不掉,焦慮的看了眼嶽雲歎口氣,隻得挪步出去。


    嶽雲跪在地上,怯怯的偷窺父親一臉怒容。


    嶽安轉回來將幾根蔑條塞到雲兒手中,遞他一個眼色,雲兒跪行幾步貼到父親膝下,未開口小鹿眼已是淒婉朦朧如蒙迷霧:“雲兒不肖,爹爹責罰。”


    嶽飛不敢對視雲兒的眼,雲兒那望而生憐的眼足矣消磨心中萬千怒氣,那波光粼粼的眸子源於母親的傳承。


    一把抓過篾條指指旁邊的條凳,雲兒乖巧的趴了上去,掖了後襟在腰間,鬆開腰間束帶。


    一把拉下褲子,絳紅的底衣,珠色錦袍襯的雲兒蜜色皮膚光潔如玉,難怪趙官家要雲兒同那浪子紈絝張繡一樣去禦林軍做那打馬過街玩鷹飛彈的惡少。若是雲兒不去招惹炫耀,如何引得趙官家屢屢生出這荒唐的念頭。“知子莫如父”,雲兒好美,喜歡錦衣玉服人人爭羨,即使平日粗麻衣都要收拾得貼身得體,掩不住骨子裏的鍾靈毓秀。


    千般不忍萬般不舍,該教訓時也不能手軟,按緊雲兒的腰,不等篾條掄下,雲兒已經反手準確的抓住他腰間袍帶,啜泣的側目哀婉:“爹爹,雲兒不敢乞求爹爹饒恕,隻求爹爹輕些,好歹讓雲兒能騎馬從越州回軍營。”


    嶽飛鼻頭一酸,一旁的嶽安已經抽噎哀告:“老爺,可真舍得?”


    青年父親,少年兒郎,本是一般的山川秀氣,卻又要無奈的經曆風雨。


    嶽飛咬牙牙,狠下心重新舉起家法,兒子聰穎伶俐,道理皆爛熟於胸,隻是行事上總不免劍走偏鋒少了些中規中矩。


    “五哥!”房門推開,一皂衣皂袍人闖入,納頭叩拜。


    嶽飛鬆開雲兒,驚愕的目光嘴角抽搐:“六弟?”


    來人緩緩抬起頭,蒼涼的麵容胡須不修的零亂落魄,但目光中仍飽含雪壓寒鬆般的不屈。


    “五哥,是嶽翻回來了,嶽翻還苟活於世。”


    “六叔!”雲兒驚夢般從凳子上翻落下來,直撲六叔,一腳踩了脫落的褲子,跌撲到六叔懷裏。


    “雲兒,六叔的‘小魔頭’。”六叔眼裏欣慰的光芒。


    老家人嶽安惶恐驚喜中定神,在嶽飛暗示的目光中抱了雲兒出屋,謹慎的帶上房門。


    “安伯,雲兒不要離開六叔。”


    “雲兒,留在那裏等了挨打不成?”嶽安哄嚇,但仍不免頻頻回頭望屋內燭光中閃爍的身影。


    當啷一聲寶劍出鞘,橫在嶽翻頸上:“孽障!大膽,放肆!”


    “五哥,軍法論處也要待回了軍營議處,嶽翻不諳熟此點,就不敢貿然來送死。”


    “狡辯!”嶽飛逼視兄弟:“軍法或是要回營議處,家法為兄隨時可以結果爾狗命亦不需報官。”


    兄長言辭中步步緊逼。


    嶽翻坦然:“嶽翻並非貪生怕死之輩,隻是金軍兩路圍攻楚州,形式岌岌可危。趙立將軍幾次請向朝廷請援,都是石沉大海。男兒縱死也要血染疆場,不該枉做親人劍下孤魂。大哥可否待嶽翻搬兵解了楚州之圍後再斬嶽翻?”


    揪住六弟的頸巾,嶽飛目光陰鷙如鷹:“六弟好膽色,隻身潛入驛站來來見為兄,竟是告知為兄你落入深穀未死,放走金兀術還同賊人之子結拜兄弟?(嶽翻落穀同玉離子結拜逃難詳情見《番外》篇)。如此荒謬絕倫之舉怕天下隻你嶽翻一人敢為之!”


    “五哥,此事五哥不必多問,嶽翻自會給五哥個交待。”嶽翻麵含殺氣:“楚州之圍,兄長救是不救?若是兄長畏首畏尾,嶽翻自去想辦法麵聖求援軍。”


    “想走?大義不在,疆場上也未必能行忠義之事!”劍壓緊幾分,嶽翻跪直身軀,“嶽翻敢來,就不曾怕過。”


    嶽飛隱痛:“你為何回來?為兄毋寧你落崖而死,以全忠義,也不願知曉嶽家門中竟然有男兒為了逃生而與金將結為兄弟。”


    “爹爹!”雲兒推門撲跪在地,一把握住父親淬寒的寶劍:“爹爹,求爹爹不要殺六叔,雲兒情願代六叔去死。六叔留在家裏可以幫爹爹打韃子,也可以伺候祖母。”


    “逆子,鬆手!”驚愕的目光中,鮮血順了寒劍血槽滴滴落下。


    “雲兒!”嶽翻驚呼,掰開雲兒血跡斑駁的手:“癡兒,何苦~”


    雲兒泣不成聲:“六叔比雲兒有用。”


    童言無忌,天真中隱傷無奈,卻能牽扯出常人難以道來的道理。


    “老爺,求你,饒了六爺。”


    千鈞一發的情勢,嶽翻當然領教過兄長的鐵麵無情,院內嘈雜的響動,隨之一片寂靜。


    房門大開,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進來的竟然是宮裏的馮公公。


    “嶽太尉接旨,官家聖諭,宣嶽太尉進宮。”


    馮益側目瞥眼嶽翻:“這位想必就是嶽六爺,官家宣了隨太尉入宮。”


    嶽飛灼灼的目光怒視六弟,竟然夜闌人靜卻驚動天顏。


    嶽翻解下頸巾包了雲兒的手,望著雲兒惶然的鹿眼,嶽翻堆出燦笑:“雲兒,靜候六叔歸來。”


    風搖疏影,月色煙籠,清冷一地寒光。


    雲兒抱膝坐在驛站外石階上,期冀的目光眺望遠方。


    “小官人,夜冷,回房去等。”


    馬蹄聲漸進,雲兒飛跑迎上。


    六叔飛身下馬,抱起雲兒在麵頰邊親昵。


    “雲兒,六叔的小魔頭。”


    六叔釋然的吟歎,似是風浪過後的平靜。


    父親翻身下馬,扔了韁繩給嶽安,邁步進驛站,卻在門邊立了立:“六郎,進我房間來。”


    “一個落單,兩個成雙了。”嶽飛沉肅的麵色聲音卻似在無奈的嗔罵。


    並肩跪在地上的嶽翻和雲兒都低頭不語。


    雲兒心裏竊笑,父親此語,不過是風雨將過時江麵那瀲灩微波,已經沒了適才刀劍鋒寒的驚心動魄。


    “抬了官家來做法,待回到家中再同爾等一一計較!”


    父親教訓幾句,擺手示意雲兒叔侄退下,雲兒在庭院月色下欣喜的抱著六叔的腰無語偎依時,六叔托了他俊俏的臉興奮的說:“雲兒,官家赦了六叔的罪,要六叔前驅楚州解圍殺敵,雲兒可願同六叔前往?”


    “可是殺韃子?”雲兒目光中寒芒閃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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