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秀的宏村,繞村的小河堤上幾株杏樹花瓣撲簌飄零,落英繽紛的灑落在黃土壟中。


    王妃的墳前,月兒拉拉玉離子的袍襟勸他不要傷心,玉離子摸摸月兒的頭,伸手捂住眼睛停滯片刻。他並沒有哭出聲,也不想讓月兒哭得傷心欲絕。但淚水不爭氣的往下落,也不知道娘在地下可能看到?


    “想起幹娘,月兒就想在北國的親娘。幹娘還有離哥哥一心盼她團圓,月兒的母妃在北國受苦,可九哥並不想救她回來。”月兒哭得抽噎不止,反令玉離子徒增愁懷。


    月兒扶在玉離子肩頭啜泣,眼前還是離開臨安皇城時同九哥的那場爭執。


    “月兒,你太放肆了!國事豈是你一個娃娃妄議?救母妃九哥也想,但不急於一時。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隻要發兵就能獲勝,就能打到北國救回爹娘。大宋國力積貧,根本打不贏,打下去也是耗盡國力。一有不慎,怕九哥都要隨了你一起去北國陪伴父皇母妃了,談什麽複國?如今金國暫無興兵之意,難得一時的太平,正是修養生息調整兵馬的大好時機。”


    九哥龍顏大怒,仿佛整間房子都被震得亂顫,玉娘姐姐攬了月兒在懷裏安撫。


    “玉娘,月兒平白的如何提起迎太後回中原的事體來?”


    九哥的話分明是責怪玉姐姐在借她的口生事端,玉姐姐卻從容的對答:“玉娘反是覺得,金國此時的做法狡猾。他們自己不出兵,隻在占領到的大宋失地上擁立了另外一個皇帝,大齊國皇帝劉豫同大宋南北對峙。讓漢人打漢人,秦檜相公還建議‘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聽來是不觸怒金兵,暫時止戈息武的妙方。可九哥有沒有想過,如此一來,軍隊中善戰的北方將領都要被驅逐去金邦的領地,而北方有意追隨官家來江南的人就此望而卻步。更有甚者,九哥就為北方之人,南渡臨安,這真若‘北人歸北’,九哥又歸向何處?”


    九哥趙構的眉峰突驟,手中的玉如意一把打碎在桌腳,轉身就走。


    九哥幾天未來孤山小館看望她和玉姐姐。


    那日,九哥忽然來了,而且帶來了兩位儀態雍容的女人。


    “月兒,這是你兩位皇嫂。吳才人和潘貴妃。”


    家宴上,兩位神仙般美貌的皇嫂殷勤的伺候著九哥,冷落在一旁的玉娘姐姐默然無語。


    酒未盡興,九哥忽然吩咐玉娘姐姐為他撫琴,連月兒都看不過九哥此刻的猖狂。


    仿佛天下的女子都要圍了九哥討好獻媚一般。


    潘貴妃捧了烏梅湯遞到九哥眼前:“官家,這湯是烏梅和了小玫瑰花蕾的,酸甜潤口解酒去熱。”


    鶯聲燕語,化骨銷魂。


    月兒攏了衣擺緩緩起身,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語:“邢嫂嫂肚子裏的小侄兒就是在滿月的夜晚死掉的。”


    聽月兒乍然提起趙構的結發妻子,那位隨二帝和韋太後一起抓去金邦的康王妃邢氏,兩位美人的笑聲戛然而止。邢氏娘娘本該是趙構名正言順的皇後,卻不幸被抓去金邦。


    月兒仍是望著天喃喃說:“邢嫂嫂被番兵綁到馬背上,番兵打著那馬發瘋的跑,邢嫂嫂驚哭大叫了喊‘九哥’,可沒人能救她。番將說,因為邢嫂嫂肚子裏的侄兒是大宋九殿下的種,不能活。邢嫂嫂癱在娘懷裏,裙子下麵滴淌的血聚成一灘。”


    頓了頓。


    “那血的顏色,就如皇嫂手中這烏梅湯的顏色一般。”月兒嘴角抿過絲淡笑。


    潘妃慌得手一抖,一碗烏梅湯端端的潑到趙構身上,慌得跪地磕頭如搗蒜,頭上金鈿散落一地,月色下閃爍亮熠,連聲告饒:“官家恕罪。”


    月兒促狹的性子頓起,心裏的淒涼之意更生,緩緩說:“邢嫂嫂就縮到娘的懷裏哭得聲音都啞,她對娘說‘九哥的孩子沒了’。”


    月兒卻絲毫未覺察九哥臉色的烏雲密布般遊走在涼亭邊倚了柱子說:“月兒臨離開北國時,邢嫂嫂還哭了對月兒說,若是見到九哥,接她回宮就是做個婢女也是龍恩浩蕩了。”


    第二天,九哥就派人來吩咐玉娘姐姐帶了她去建康府治病。還派來了兩人令人生厭的宮婦教導她禮儀,派了位老夫子逼她讀《禮記.內則》。就連泡在熱氣蒸騰的溫湯浴中,兩位宮婦都在耳邊叨念著規矩禮儀。


    所幸那溫湯離當年王妃清修的尼庵很近,月兒不時的上山尋找幹娘昔日的痕跡,於是他見到清明來江南祭母的玉離子哥哥。


    玉離子不知道月兒回到大宋皇室後發生了什麽事,放了金枝玉葉的公主不做,反執意同他去宏村。生命中的親朋雲散盡,月兒是他寥寥無幾的親人之一。


    或許是大了一歲,月兒已經不似先時的活潑調皮,多了幾分沉默。在金邦苦難的日子,這滿臉蛤蟆癬的小丫頭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更何況月兒此時臉上的怪癬顏色果然是治愈得淡了許多,露出幾分女孩子的靈秀麗質。


    追問下,月兒哽咽了問:“哥哥,能放了月兒的娘嗎?月兒想娘。”


    玉離子絲毫沒料到月兒會提這個要求,嘴角抽搐著遲疑片刻說:“大宋當做歲貢的帝姬皇妃,不是完顏離所能左右。”


    清明節,祭奠了幹娘,月兒同玉離子哥哥回到老房子。


    那間曾留下無數美好回憶的房間,處處仍散發著幹娘的氣息,就連家具的位置擺設都一如往昔。


    月兒見玉離子哥哥總坐在幹娘的床榻邊發呆,不時用手摸摸枕頭和被褥。就連那條那夜四狼主責打他時用過的條凳都放在屋子正中,捆綁他的繩子還扔在凳子上。本來是溫馨的小家,如今不複存在了。


    “離哥哥,此次回來是掃墓還是常駐?”


    玉離子落寞的掃視四周沒有做答。


    “月兒最大的心願就是接回母妃來宏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月兒不要當帝姬公主,娘也不稀罕當太後貴妃,隻要和娘守在這裏,什麽都可以不要。”


    “隻你懂我了。”玉離子感慨一聲。


    河邊芳樹落纓滿溪,月兒學了幹娘用皂角為哥哥洗頭。


    那頭濃密卷曲的頭發,剛硬粗壯,仿如離哥哥的性子一般倔強。


    “洗洗就好了,不要這麽麻煩。”玉離子哥哥奈不住性子強要抬頭,月兒卻操著幹娘的聲調拍拍他的頭說:“乖,不要亂動,忍忍,就好就好了。”


    鋪散了一地的頭發晾曬在那塊兒大圓石上,玉離子仰望藍天上飄過得雲,對月兒說:“永遠不會是那片閑逸的白雲,來去自如。”


    月兒忽然想起雲哥哥,此時他又在哪裏呢?不知道會不會去臨安孤山去找尋她,會不會因為見不到她這個醜丫頭而遺憾。


    月兒總去山林裏那個“化屍池”泡澡療病。她終於知道這是溫湯,同楊貴妃昔日經常“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溫泉一樣的享受,不過被宏村愚昧的村民們以訛傳訛,無人敢問津罷了。


    每到月兒泡溫泉的時候,離哥哥就會去捕魚打獵避開她,或者遠遠守在林邊,背對了月兒同月兒聊天說話。


    空山裏滿是鳥語爭鳴,山崖上山花絢爛。


    “九哥說,月兒這一臉怪癬如果不能治愈,將來就尋不到婆家。”月兒遺憾的說。


    離哥哥卻蹲到池邊,靜靜的看著她問:“月兒,同哥哥在這宏村,永遠不離開好嗎?哥哥娶你,哥哥不嫌棄月兒。”


    “可哥哥是哥哥呀。”月兒撅嘴說。


    玉離子的大手握住月兒的肩膀,凝神望著月兒醜醜的怪臉,那目光似乎要躍然而出。月兒綻出山花般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


    玉離子手臂用力,一把將月兒從水裏拉出,水花四濺,月兒的驚叫,二人滾落在草叢中。(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翻雲覆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塵紫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塵紫陌並收藏翻雲覆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