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朝建章十九年,六月十五。


    聞名遐邇的馮醫婆由於四天之內兩施上陰神針耗盡體力,於睡夢中溘然長逝,時年四十三歲。


    施上陰神針一次需八十兩銀子,而那兩家都是赤貧之家,一共才付四貫錢。


    馮醫婆秉承的是一個“義”。


    過了一個月,京城內外依然議論著她。


    馮醫婆有大炎朝第一醫婆之稱,不僅接生技藝精湛,精幼科、婦科,會施上陰神針,還人品高潔。是以,人們尊稱她為醫婆,而不是穩婆。


    二十六年來,馮醫婆平安接生的乳兒多達四千餘人,救活一千多個瀕臨死亡的產婦和乳兒,包括用上陰神針救下的兩百餘個乳兒。


    還為難產的兩位皇子妃、一位長公主、一位王妃接生過。


    勉費接生、舍藥舍錢更是不計其數……


    她死了,也為她的祖母範氏還清了孽債。


    在馮醫婆死後,眾人才看到她更多的好。也意識到,沒有了馮醫婆和上陰神針,自己的母親、女兒、姐妹、孩子將麵臨更多的危險……


    馮醫婆所屬長平縣縣令大人已把她的事跡上報京兆府,京兆府又上報禮部,希望得到朝廷旌表。


    讚美馮醫婆的同時,人們又把三十年前的龜爬婦,馮醫婆祖母範氏翻出來痛罵。


    因為範氏作惡,範氏後人真像遭了天遣,十幾個子孫及兒媳中除了馮醫婆和馮不疾,其他後人皆不得善終。


    有得惡疾死的,有淹死的,有吊死的,有摔死的……


    前人犯罪,後人償還,是為因果。


    聽說馮醫婆隻有一個六歲侄子,一個十四歲侄女。


    她剛剛去世幾天馮氏族人就吃絕戶上門奪產,一個月後其侄子馮不疾和侄女馮初晨被人推下懸崖,幸虧被一棵大樹擋下才不致喪命。


    馮初晨大難不死,去縣衙擊鼓鳴冤狀告族叔馮奇殺人未遂,狀告叔祖父馮太公縱孫行凶,圖謀孤兒家產。


    有人說,到底是馮醫婆的後人,小小年紀寧願坐監也要護住幼弟。


    還有人說,此女剛烈不孝,因為錢財把長輩告上衙門,活該坐牢……


    ——


    七月二十一,天高雲淡,秋陽明媚。


    被關三天三夜的馮初晨走出牢房。


    踏在幹燥的土地上,聞著自由清新的風,沐浴著溫暖的陽光,馮初晨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終於離開那個陰暗潮濕、臭氣熏天的地方了。


    自由如此珍貴!


    剛剛穿越三天就坐牢,在同一個屋裏解決吃睡拉撒,想想都難受……


    古代變態,晚輩告長輩,妻子告丈夫,奴才告主子,哪怕有理也要坐牢或挨打。


    縣令李大人認識並欣賞馮醫婆,也得按律判馮初晨坐監一月。


    這是最輕的處罰。


    後在多人求情下,馮初晨隻坐三天監就放了出來。


    馮初晨撓了撓雞窩一樣的頭發,整理一下皺巴巴的裙子,向帶她出來的牛牢頭曲膝感謝。


    “多謝牛大叔照拂。”


    坐牢能吃飽飯,裏麵的稻草又幹又多,天天換馬桶,獄卒和禁婆對她客氣有加……


    哪怕蟑螂大軍和耗子大軍讓她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馮初晨還是萬分感激。


    這不僅有縣令李大人的交待,牛牢頭的照拂,還有馮醫婆生前同獄卒和禁婆共事過的情誼。


    禁婆是監獄裏看守女犯人的婆子。


    馮醫婆在世時,多次來監牢裏給女犯人檢查身體,還接生過。


    牛牢頭笑道,“要謝就謝馮大姐。我娘三天三夜生不下來,是大姐平安接下我五弟。那時我家窮,隻給了她十個雞蛋,她還退回五個讓我娘補身子……


    “大姐是善人,不出意外朝廷肯定會旌表,那些不長眼的人不敢再欺負你們姐弟了。”


    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馮初晨未見過的那個女人,不僅救人無數,用一生為範氏贖罪,也積攢了無數福報,讓她重活一世。


    馮初晨充分相信,若沒有馮醫婆的行善積德,這具身子死也就死了,怎麽可能讓她這個異世魂魄來代替她繼續活著。


    她來了,一定會想辦法讓那個家的獨苗苗馮不疾活下去,把他教養成才。


    馮家不會絕後,還會越來越好。


    弟弟馮不疾是養父母三十五歲生下的獨苗。他一歲時,養父病死,幾天後養母落水淹死。


    人們說這是因為範氏大惡,她的後人才不得善終……


    馮初晨走出長平縣監牢大門,馮不疾和丫頭半夏正等在門外。


    他們天不亮就雇了輛驢車進城等在這裏。


    馮不疾衝上前抱住馮初晨的腰,扯開嗓門哭起來,“姐姐,你終於出來了。是我沒本事,讓姐姐被壞人欺負,還坐了牢。


    “姐姐是小娘子,該我去告狀,我去坐牢。啊~~啊~~啊~~我不是男人……”


    小家夥邊懺悔邊嚎哭,好不傷心。臉上幾塊大疤扭曲著,看著更加猙獰。


    疤是之前滾下懸崖時摔的。


    馮初晨安慰道,“不怪弟弟,弟弟小,受不了那個罪。好了,好了,以後若家裏出事,一定讓弟弟衝在姐前麵……”


    馮不疾才止住哭。


    姐弟兩個手拉手向街口走去,半夏跟在後麵。


    馮不疾說著家事,“前天,郭大哥帶著他幾個兄弟去了河口村,把馮奇家砸了,還把他家男人揍了一頓。河口村沒有一個人幫他們,那些族人也不敢幫。”


    嚴肅的小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半夏又道,“昨天王嬸被齊府接走了,齊大奶奶預產期是這個月底下個月初。王嬸給了我一百文大錢坐車和吃麵,還讓姑娘回家時要跨火盆。”


    王嬸是馮醫婆的助手,也是馮家奴才,接生手藝非常好。


    一路走過,主街道路寬敞,鋪子鱗次櫛比,多為青磚瓦房,還有二層鋪麵甚至四層鋪麵。


    行人熙熙攘攘,小販聲此起彼伏。


    治安也不錯,不時會出現三三兩兩的巡街衙役。


    馮初晨萬幸,還好沒穿越到兵荒馬亂的年代。


    幾人來到東市露天麵攤前。


    半夏對攤主說道,“三碗素麵,兩碗各加一個荷包蛋,一碗麵煮軟些。”


    兩個荷包蛋是給馮初晨姐弟的。馮不疾腸胃不好,麵要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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