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祖師堂裏,燈火昏暗下來。


    少年高之書眼裏放著光,讓徐舟心裏有些發毛。就像一個在獄中關押十年百年的家夥出獄第一次見到女孩。


    不太恰當,但高之書看錢的眼光一直如此。


    “你這小子行事跟我很像,但我一直有些反感...原來如此...”高之書扒著徐舟的肩膀,仔細琢磨著這張胡子拉碴的臉。


    越看越像,眉毛鼻子眼睛雖然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但眉宇之間那股不服就幹的神氣勁,簡直一模一樣。


    “後知後覺啊。我猜過你是齊鳴走江湖時沾染的紅塵賬。也猜過你是哪個大宗門寄養在埋雲山的隱世弟子...”高之書目光一轉,閃身到徐舟背後。


    高之書突然莫名說了句沒來由的話,“願天下俠義少年郎,行俠再無掣肘,執義再無顧忌。”


    “我聽過差不多的。”徐舟小聲道。


    突然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伸到徐舟麵前,食指和拇指撚了幾下。高之書話鋒一轉,嗬斥道:“還錢!”


    徐舟攤攤手,“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姓徐的欠了錢都要算在我頭上?”


    高之書歪著脖子,摟著徐舟走到坎水劍宗祖師堂的畫像前,指指點點道:“你看看,多像。米宗主也親口承認了,徐舟我看你有點俠氣的,怎麽要賴賬不成?”


    米有請了請嗓子,鄭重道:“想必這位就是富甲一州的高之書,高先生?”


    高之書沒理她。


    “師父說過,祖師他確實欠著高之書一筆錢。但師父也沒想過替祖師還錢。說高先生有錢得很,不差這幾個子兒。”


    “什麽話?什麽話?”高之書跳腳道:“那米宗主來還!”


    米有搖搖頭。“親兒子和弟子都不管,我一個徒孫湊什麽熱鬧?”


    徐舟其實想得明白,娘親在臨終前一直念叨的人名不會是什麽一般人,再加上米有的話。現在是不想認賬也不行。


    “高之書,你總要告訴我徐先是因為什麽事情坑了你一百刀玉錢。憑證就免了。”


    “憑證是沒有。當年身死的時候除了這些帶著靈氣的刀玉錢,其他的一概都沒留下。”


    高之書心中萬般無奈,自己隻不過想拿這筆賬逗逗瘸子,不曾想瘸子真要為那個從未謀麵的爹還賬...


    可騎虎難下,高之書不說的話難免會在眾人心中落個信口胡說的口碑。


    一個商人最是在乎信譽,再說事情過去這麽些年也沒什麽可保密的。


    高之書繃著臉坐在椅子上,心中想了又想終於開口。


    “徐舟,你可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將於高朗帶上坎水山?”


    徐舟一尋思,高之書還真沒什麽必要主動撮合這件事。韋謫對自己來說自然重要,可對高之書來說不過一個境界低微的路人。


    無疑是賠本買賣,在高之書看來沒賺到錢和賠錢沒區別。


    “莫非是心疼我?”


    高之書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罵了幾句。


    “紅丹、畫卷皆是你自己的選擇,不值得心疼。”高之書咽下嘴裏茶水又清了清嗓子。


    “勝兵王的坎水劍宗和紅衫軍雖然多年敵對,但卻是同一人建立的。”


    在場的人無不瞪大了眼睛。


    高之書眯起眼睛,“沒錯,正是徐先,你爹。”


    這話猶如平地乍起驚雷...


    米有和於高朗麵麵相覷,不禁同時抽了一口冷氣,接著又同時搖頭。


    “跟紅衫軍打生打死這麽多年,雙方陣亡將士何止數萬。高先生莫要擔心我和高郎,不必編這種謊話修補我們心境。”


    “事實如此,高某一介商販豈敢亂講?這事早就不是秘密,棠葉學宮還有大寧朝廷內閣的幾個老不死都知道。”


    “二十年前,徐先讓高某籌措一百套紅袍紅甲。他變賣了身邊一切值錢的東西,除了媳婦兒和未出世的孩子。但還差一百刀玉錢,這錢是高某先行墊付的,可沒過多久徐先就死了。這筆賬自然成了爛賬。”


    高之書目光緩緩飄過來落在徐舟有些茫然的臉上,“那孩子就是你。”


    徐舟看向韋謫,韋謫無奈搖搖頭。“我下山時候,世上已無徐先...”


    高之書抬頭看向窗外圓月,苦笑道:“沉舟崖、全成宗、埋雲山、學宮、甚至還有大寧。如果有一方站在他身後,徐先也不會如此慘死...世上再無徐先,也再無人敢為天下先。”


    ----------


    二十年前,大寧京城。


    暮氣沉沉的中年皇帝高坐在勤政殿之上,翻過手中煙鬥。一旁的小太監立刻滑跪而來,用手心接住皇帝磕下的煙灰。


    皇帝一口濃煙吐出,側目看著殿下微微顫抖的內閣重臣和六部侍郎。


    他們知道皇帝隻有煩心時候才會這樣,所以個個低著頭不敢冒犯天恩。


    “朕讓你們議一議徐先的罪名,怎的都不敢吭聲了?”


    殿下眾臣還是不說話,勤政殿裏針落可聞。


    皇帝一把將煙頭砸下,正砸在時任刑部尚書的荀柩腦袋上。


    “荀柩,你和徐先來往甚密。他平時所作所為你都了解,你又是刑部尚書。就由你先說。”


    荀柩顫顫巍巍撿起煙鬥捧在手裏,低著頭說道:“陛下,臣弟和徐先生有私交,依大寧律法應該避嫌。”


    皇帝一拳砸在龍案上,眾臣身軀也隨之一抖。“朕要你說!”


    荀柩深吸一口氣,竟是抬起頭來恭敬道:“陛下讓臣弟說,臣弟就說了。經刑部審理,認為...”


    皇帝雙臂支在龍案上,靜靜等著。


    “刑部審理後認為徐先無罪!請陛下聖裁!”


    皇帝聽完猛地抽了下嘴角,竟是不怒反笑。“荀柩,朕平日裏是不是待你太過仁慈了?”


    荀柩不再說話,隻是低下頭等著...等死。


    “好人你們做,壞人朕來當,是不是?”


    眾臣哪敢再說什麽,他們從未見過一向平和的皇帝這麽生氣。可徐先也不好得罪。


    此時荀柩身後站起一人,一個側身走出,來到眾臣最前麵。


    “臣吏部尚書何良驥,願為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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