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看神情仍舊溫和如煦,甚至還張口,平平和和道了聲:“無事。”


    “無事”這個詞,穿越以來柳善善已經聽師父說了太多次。


    以至於,她完全分不清他說這話時到底是有事還是無事。


    於是柳善善便在心裏自我安慰。


    六師兄也是師父的徒弟,這劍送他怎麽著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再加之,師父向來海納百川,宅心仁厚,性情溫和。


    想必他,應該,大概……


    也不會因為這事生氣的吧?


    如此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柳善善的心裏總算好受多了。


    隻是……師父心,海底針。


    接下來的幾天,柳善善深刻地感受到了這句話有多麽的正確。


    她原本以為,第二日師父就該喊她去修煉堂督促她正式修煉了。


    卻沒想,一整天下來,師父身邊的小童都沒過來傳喚她。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的時候,柳善善終於有些憋不住,心裏暗暗打鼓,終於鼓足勇氣主動跑去了師父的主殿外。


    卻沒想,隻見到了師父身邊的那兩位小童。


    兩個小童滿臉歉意地道:“尊者他最近有事要忙,小仙上不如先回去自行修煉。”


    啊。


    柳善善茫然了好一會兒。


    不知師父是真的有事要忙,還是不想見她。


    應該不是後者吧?


    師父這種人,一看就是那種不會生氣的活菩薩性子。


    奈何怎麽也見不著師父他人,柳善善便隻能回去自己“修煉”。


    她倒也不是修煉別的。


    靈心露的消息暫時沒有,隻能多方打聽,繼續等待。


    等待的同時,她也著手將許給聞人溪的芳芳草美食提上日程。


    這也多虧了她現在的這個住處。


    沒錯,這個屋子非常大,不僅衛浴齊全,還能生火做飯。


    而修仙界的做飯方式也非常新潮,不需要劈柴燒火那麽麻煩,石灶灶眼裏自帶一個紅通通的球狀半透明石頭,名叫火靈球。


    火靈球的使用方法大師兄之前教過她,隻要灌入靈氣便能發熱出火,用來做飯十分方便。


    隻可惜屋子是全新的,沒有做菜需要的佐料。


    柳善善不得不跑出去買。


    不過,可能是修仙界大多不注重吃喝,調味品隻能買到最簡單的鹽,想要更多更複雜的口味,就很難了。


    但她難得閑下來,便決定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湊齊。


    交易堂去了,小集市去了,最後連藥草鋪都去了。隻要是沒毒沒副作用並且還能入口的東西,她都買了個遍,一番東拚西湊,百般調整,苦苦嚐試,最後還真讓她湊齊了自己想要的幾種味道。


    油鹽醬醋辣,鮮香味俱全。


    這天傍晚,柳善善支起個鍋,擼起袖子準備大幹特幹。


    芳芳草比她想象中還要難搞定,這玩意活著的時候就又笨又厚,死了也是如此,用蒸籠蒸了好半天,又焯了許久的水,它的葉子才終於軟了下來。


    想著或許也不是很好入味,柳善善決定先來調一個蘸鞋底都好吃的醬汁。


    這醬汁也是她這幾日,通過多次嚐試之後得出的最美味的醬汁,簡直一點也不遜色於她在現代吃到的美食。


    調好醬汁,將芳芳草熱油下鍋一通爆炒,炒出食材本身的香味後,她一口氣將自己調好的醬汁倒入鍋中。


    “滋啦”一聲,嫩綠的芳芳草和香黏濃鬱的醬汁混合在一起,在猛火的爆炒之下,激發出了更深層次的香氣,每一根草葉上都裹滿了醬汁,隻是看著都讓人覺得鮮香無比。


    柳善善險些都要流口水了。


    她決定明天就寫一本書,書名就叫《論芳芳草被誤解的那幾年》。


    正心潮澎湃,忽然眉頭一皺。


    不對——


    有殺氣!!


    柳善善心驚抬眼,一眼就看見前麵半開著的木窗上出現了一雙陰惻惻的眼睛。


    那眼眸仿佛浸著毒蛇的汁液,冰涼刺骨,讓人有了種置身於寒冬臘月的錯覺,不寒而栗,此刻正陰險而又狠毒地盯著——


    炒鍋裏的芳芳草。


    柳善善剛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等看清了對方的臉後,不由由驚轉怒,大聲道:“二師兄!我的菜和你有仇嗎?”


    二師兄聞言,詫異道:“小師妹怎麽會這麽說呢?”


    抬頭,陰惻惻的視線由炒鍋轉向了柳善善。


    啊啊啊,這樣的眼神,哪個少女受得了!


    柳善善極力克製著將炒鍋扔到他臉上的衝動,伸手捂住眼睛,從手指縫裏怒氣衝衝地看他:“……我和你有仇嗎!”


    二師兄不說話了。


    他默默地後退兩步,學著她的樣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那陰惻惻的視線也還是通過指縫照射了出來。


    這一次,看的還是芳芳草。


    “這是什麽?”


    說罷,麵帶笑容看向柳善善。不笑還好,這一笑就顯得更可怕了,儼然一副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大反派模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處心積慮奪她吃食呢!


    她捂住心髒,忍不住開口問:“二師兄是……想嚐嚐?”


    片刻後,二師兄陰惻惻地端著一碗芳芳草,坐在旁邊的小木桌上陰惻惻地吃了起來,邊吃,邊皮笑肉不笑地讚歎。


    總有一種吃完就會連人帶屋子被他毀屍滅跡的錯覺。


    柳善善頗感惆悵地轉過身,剛想將剩下的芳芳草盛出來,給聞人溪送去,就見——


    木窗外又多了半張臉。


    是三師姐。


    縱使隻露出了半張臉,也可以看出她百分之二百的窘迫,尷尬,無地自容,無所適從,以及……忍無可忍。


    而在柳善善抬頭望過去,同那一隻眼睛對視的時候,三師姐半張臉迅速由白轉紅,像是下一秒就要轉身跑開,卻在最後一刻目光又望向了鍋中。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柳善善:“……不如吃點再走吧師姐!”


    片刻後,三師姐通紅著臉,手裏捧著白瓷碗,滿臉自閉地坐在小木桌斜角的位置,縮著身體低頭小口小口秀氣地吃著芳芳草。


    柳善善回頭看一眼,再一轉頭。


    大師兄也來了。


    他臉上笑容仍舊是好看得晃瞎人眼的風流多情,卻也不說話,隻一個勁朝她拋媚眼。


    她看了眼鍋,又看了眼大師兄:“不如……嚐嚐?”


    大師兄笑眯了眼:“這樣不好吧。”


    話說著,卻十分主動地接過柳善善遞過來的碗。


    進屋看到屋裏還坐著兩個人的時候,大師兄很顯然愣了下,目光尤其是在三師姐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然後才笑眯眯地坐到靠近她的位置,感慨道:“居然這麽多人。”


    柳善善:嗬嗬,這也是她想說的呢。


    再轉……不,還沒轉頭,她就聽到一道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


    “小師妹,這是你做的?”


    早已預料,早已麻木。


    她頂著張半生不死的臉,朝窗外的少年看去,平靜打招呼:“六師兄,真巧。”


    他擺擺手:“一點也不巧,味兒那麽大,我就是聞著味來得。”


    說著,嫌棄皺眉,難以理解道:“大家每天都為修煉忙生忙死,你怎麽這麽悠閑,還有功夫整這些東西?師父他怎麽回事,都不督促你用功修煉的嗎?”


    聽他這麽說,她反而鬆了口氣。


    鍋裏的芳芳草所剩無幾,再分下去就不夠給聞人溪了,六師兄不感興趣自然是最好的。


    於是,對於六師兄的指責批評,柳善善連連點頭,連連應是,敷衍但無比逆來順受,隻指望著早些將六師兄送走。


    聽他一通數落完,就在柳善善以為他終於要離開的時候,就見他眉頭忽然緊緊擰起,人都走一半了,轉頭又看向窗戶裏的炒鍋。


    欲言又止:“好吃嗎?”


    柳善善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不好吃。”


    六師兄震怒:“我不信,你肯定是不想給我吃!”


    柳善善:“……”


    無奈,她隻能委委屈屈盛出一碗。


    六師兄瞥一眼,立馬皺眉不滿道:“才這麽點,怎麽夠吃?”


    柳善善:……


    雖是瞪他一眼,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給他又加了一勺。


    等六師兄心滿意足抱著碗進了屋,看到了她身後桌子上那一圈人,立馬怒氣衝衝看向柳善善:“什麽意思?師兄姐們全都在這了,獨獨沒邀請我?你們關係更好是吧?搞排擠?”


    沒等柳善善說話,大師兄便搖頭安慰他:“你四師兄不也不在嗎?”


    六師兄環視一圈,確認了四師兄確實不在後,臉上怒氣終於褪去,露出了“這還差不多”的笑容,安安靜靜在大師兄對麵落座。


    柳善善:“……”


    低頭看了又看,不得不憂傷地想,算了,晚點再給聞人溪重做一份吧。


    剩下的這麽多,拿給他塞牙縫也不夠。


    好在她心態樂觀,調料和食材都有得多,做起來也不費勁,再加上這芳芳草到底味道如何也可以聽師兄姐們評價一番。


    於是柳善善便再取來一隻幹淨的碗,將剩下的醬汁爆炒芳芳草盛到自己碗中,坐到幾人中間。


    她低頭嚐了嚐,味道確實鮮美。


    入口脆爽,有她現代吃油麥菜的口感,卻比油麥菜又多了許多回甘,吃進口隱約還能嚐到些許芳芳草本身的清苦味道,這苦味本該更濃鬱一些,好在有醬汁壓製,清苦便也變成了別有一番滋味。


    碗裏沒多少,她很快嚐完,抬頭看向幾人,虛心問道。


    “好吃嗎?”


    大師兄第一個吃完,第一個豎起大拇指,第一個發出讚歎:“師兄我還從未吃過如此……”的人。


    於是,他也是第一個倒下的。


    三師姐第二個吃完,在她抬眼臉頰微紅,準備張口說話的時候,成了第二個倒下的。


    六師兄什麽也沒說,等柳善善目光呆滯望過去的時候,就看到他已經倒下了。


    來得最早,吃得最慢的是二師兄。


    他環視一圈四周,陰惻惻目光朝柳善善往過來,口中蹦出幾個陰森森的字:“你……下……”


    他是第四個倒下的,倒下之前,口中仍舊堅定地吐出了最後一個:“……毒。”


    柳善善:“……”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眼前便一黑。


    昏迷之時她想的是,很好,她成了第五個倒下的。


    很多時候,昏迷似乎和睡覺也沒有太多區別。


    在柳善善看來,自己好像隻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她正騎著飛鳥滿世界撒丫子狂歡,本興奮激動著呢,忽然就聽到“啪”一聲,鳥腿斷了,乘坐著飛鳥的她跟著鳥一起瘋狂下墜。


    下墜到最底端就要摔成肉泥的時候,柳善善一驚,猛地從床上驚醒。


    然後她麵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看衣著打扮,該是個藥花峰的弟子。


    年紀倒是不大,氣質卻有些許老成,正坐在她一旁手捧石碗,不知道調著什麽東西。


    見她醒了,年輕男子的手上動作停了,抬眉看了她一眼,開口便道:“聽說你是個劍修。”


    柳善善剛醒,腦袋還暈乎著,茫然看他一眼:“啊。”


    “我覺得你很有做毒藥的天分。”他說,“真的沒有考慮過來我們藥花峰當藥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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