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感覺自己睡了很舒服很長的一覺,溫暖且安穩,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等悠悠醒來時,隻見屋內浮塵染金,似乎已是黃昏時分。


    夕陽餘輝斜斜照在她的小臉上,讓她身體軟綿綿,腦袋茫茫然,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恍惚間身邊傳來一個耳熟的男聲:“你醒了?”


    阿滿猛然記起昨夜的倒黴經曆,一個鯉魚打挺就要彈跳起來,但腰胯一痛讓她馬上控製住自己的衝動,歪頭觀察環境,同時微微活動手腳。


    這裏似乎就是昨晚衝進來的主屋,自己的手腳也沒有被束縛,就是……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蓋著的一條奇怪的墊子(薄被,彌生母親今天剛做好的,她叫了一堆婦人一起縫,效率很高),而且一隻手上還包著從未見過,十分柔軟的白色紗布,透著一股藥味——她手被電擊擊傷了,燒焦了一塊皮。


    衣服似乎也……


    她掀起被子往裏微微一瞧,瞬間勃然大怒,衝原野大喊道:“混蛋,你竟敢……你竟敢……”


    她隻是做男孩打扮,其實是個小女孩,現在身上的衣服被換掉,嚴重懷疑清白已失。


    這些武士公卿都是很變態的,她闖蕩天下多年,深知這一點!


    原野正在桌前擺弄從她身上搜出來的一堆小玩意兒,隨口道:“先別急,衣服是彌生……嗯,就是這家人的女兒幫你換的,你之前的衣服已經臭了,不換不行。”


    確實是彌生幫她換的,但在換衣之前,他已經在搜身時發現性別不對,對方嗓音尖銳倒不全是因為是個小孩子。


    當然,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到她,這些就不提了,就當沒發生過吧!


    阿滿果然慢慢安靜下來,望著原野問道:“你不打算殺我了?”


    “沒人打算殺你,你那麽著急逃跑幹嘛!”原野確實沒這打算,特別是後來又複盤了一下當時的情景,越發確定這三個人不是一夥的——兩個河盜的動作模式是鬼鬼祟祟摸進來偷盜,最多順便抹他脖子,阿滿則是毫無顧忌的往裏衝,大概是想迅速完成背刺,先幹翻兩個河盜再說,並不在乎會不會驚醒他。


    再加上她叫喊時的神態和語氣,之前彈琵琶時透出來的意味,她的話還是比較可信的,至少邏輯自洽,能自圓其說。


    “我可不想把小命交到別人手裏,也不需要蠢貨饒命……”阿滿悻悻說了半句就停口了,主要是沒跑掉。要是逃跑成功,這會兒她八成會大肆嘲笑原野捉住她後竟然沒第一時間殺掉她,還讓她在地上邊喊邊扭,偷偷把繩子割斷了,真是超級大蠢貨一個,連屎殼郎都不如。


    不過……


    她轉而好奇問道:“你怎麽就敢相信我不是河盜,萬一我撒謊了呢?”


    “因為你是忍者吧!”原野從她身上搜出來火折子兩個,竹哨一支,細竹管油壺一節,苦無(意為不辛苦,一種原始野外生存工具,號稱隻要有“苦無”在哪都能不辛苦)一把,掛石絆索一根,形似刀片、邊緣十分鋒利的鐵片一塊,未知動物的幹扁尿泡一個,生石灰粉一包,以及黑火藥一小袋。


    她的衣服是特製的,雖然破破爛爛,但裏麵纏滿掛滿了東西,能搜出這麽多雞零狗碎,連原野都嚇了一跳,嚴重懷疑她是個小忍者。這也是他把她搬到室內且下血本治傷的最大原因——據說忍者一般消息都會比較靈通,他現在正缺乏成體係的時代信息。


    阿滿則一臉茫然:“忍者?忍者是什麽狗屁?”


    曰本後世的忍者形象是江戶時代藝術加工而成,各種話本裏描述的所謂“忍者”更多類似華夏武俠小說裏的“江湖人士”,有類似的人物原型,但改編神化程度嚴重,離現實有著十分遙遠的距離。


    這方麵的東西,原野大概知道一些,但不清楚在戰國時代初期該怎麽稱呼這些人,寄希望於“忍者”這個江戶時代才造出來的詞,發音能被阿滿理解,可惜不行。


    他直接反問道:“那你是什麽人?”


    阿滿猶豫一下,覺得反正已經被捉,對方還給了體麵待遇,也就實話實說,“我是甲賀眾的阿滿。”


    “甲賀眾?你是甲賀人?”原野微微詫異,他還以為阿滿是本地“忍者”,沒想到還是個進口貨,甚至還是個在後世頗有名氣的高檔進口貨。


    阿滿不理解他為什麽吃驚,撓了撓臉實話實說:“呃……我不是甲賀人,我都沒去過甲賀,但我爺爺是甲賀人,所以我也……該算是甲賀眾吧?”


    “那你們甲賀眾平時主要幹什麽,首領是誰?”原野繼續審問。


    阿滿倒是有些奇怪起來,忍不住反問道:“你沒聽說過我們甲賀眾?我們在尾張不至於這麽沒名氣吧,我們平時沒少來啊!”


    “現在是我在問你!”


    “好吧好吧!”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因為這種事被原野打一頓根本不值得,阿滿也就老老實實說道,“我們沒有首領,至少我們沒有公認的大首領,都是一個一個的小團夥。


    就拿我們這一支來說吧,我小時候……我還不記事的時候,六角家和淺井家打仗,我們村子被打沒了,我爺爺撿到了我,就一直帶著我流浪,和他的同鄉——我爺爺是上甲賀江南人,他和江南同鄉一起被人雇傭,幫人打探消息,偶爾放把火,傳播一下流言。


    別的甲賀眾也是這樣,都是同鄉聚在一起,像是水口、甲西、石部、信樂、土山,都有一夥人或者幾夥人,有些關係好,有些關係壞,所以我們甲賀眾就是這麽一個鬆散的組織吧!”


    她說完就忍不住開始吐槽,“其實依我看,就是一幫廢物!除了少數還能有點本事,其他的不是賣唱的,說書的,討飯的,就是演傀儡皮影戲的,還有些亂七八糟的行商小販,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天天四處遊蕩,山賊河盜都懶得搶他們,就是一群狗屁不如的老家夥,狗都嫌棄他們,你問這些,純屬多餘!”


    原野:……


    不過這可能是真的,所謂“天下忍者出兩賀”,指的就是甲賀郡和伊賀國。


    這兩個倒黴地方據說土質極差,全是山地+膠質土,想靠種地活命很不容易,稍微有點天災人禍就要全家餓肚子,所以習慣性外出賣藝討生活。


    同時這兩個地方尚武之風也比較濃鬱,再加上窮鬼一般不怕死,是戰國時代優秀的兵源地,戰國後期各地大名組建有不少“特種作戰部隊”,大多就從甲賀伊賀招人。


    這些綜合起來,大概就是後世曰本“忍者”的原型了。


    原野心裏思考著,又向阿滿問道:“所以,你到那古野城是有任務?受雇於誰?”


    “美濃的蝮蛇。”阿滿毫無職業節操,直接就把雇主賣了,還惡意滿滿道,“他想知道尾張海西郡勝幡城,海東郡末森城、古渡城、那古野城和愛知郡熱田、禦器所城、鳴海城一線的防禦情況,而且小氣得很,這麽多地方才肯給一貫五百文,那爛屁眼的老家夥早晚摳死。”


    美濃的蝮蛇?


    是指美濃國當前的掌權者齋藤道三吧?地名就不太熟了,也許過會兒可以考慮讓她幫忙畫張地圖……


    原野追問道:“齋藤道三探聽這些是有什麽企圖嗎?”


    阿滿毫不在乎道:“鬼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屁事,我都沒和他說過話,但尾張之虎聽說半死不活了,今川家和鬆平家又蠢蠢欲動,估計那個賣油郎想看看織田家還撐不撐得住,能不能占點便宜。不過這也不奇怪,那些大人物就是這樣的,遠處的事也要關心,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原野默默點頭。


    齋藤道三好像是賣油的商販出身,一路下克上才當上美濃守護,算是曰本戰國時期第一個“戰國大名”(自行上位,區別於朝廷認命的“守護大名”),但半死不活的尾張之虎又是什麽情況?


    原野感覺還真沒白給阿滿治傷,至少這些消息很有用,不愧是“原始忍者”,確實是專業的情報販子。


    以他的曆史知識儲備,也就對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的情況略微知道一點,還大多來自遊戲、動漫和大河劇,對不對還要兩說,急需係統了解一下這個時代,立刻幫阿滿倒了一杯茶,免得她口渴罷工。


    然後他才微笑著說道:“我對尾張國不熟悉,你說的沒頭沒尾我有些聽不懂,從頭給我說一遍吧,從天文元年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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