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這件事,林去憂態度是堅定不移的。


    隻是他剛想出聲,便對上季莫寒那對灼熱的眸子,立刻像是嗓子裏卡了痰,一句話說不出來。


    季莫寒眼底掠過一絲失落。


    今日林去憂隻要點頭,那跟季莫寒的緣分算是徹底斷了。


    還未等林去憂回答,季莫寒神色一凜,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將銀槍遞給於伯,毫不客氣地擠進本就不大的車廂內。


    被兩大美人夾在中間,無福消受的林去憂心裏那叫一個苦,隻得朝季莫寒解釋道:“此行凶險,我自己的性命尚不能保證,你若出了什麽意外,我如何向你爹交代?”


    對此,季莫寒倒顯得不那麽在乎,隻見閉目養神起來,對林去憂的話充耳不聞。


    林去憂見狀無奈歎氣,這小妞的脾氣別人不知,但他卻清楚得很。


    比起那拉磨的毛驢還要更倔上三分,見眼下勸說不動,也隻好灰頭土臉作罷。


    隻願那來日方長,交給時間吧。


    馬車沒有意外駛出季府,繼續前行,路過繁華花街時,街道突然響起一陣喧囂。


    也不知季府哪個王八蛋走漏了風水,此刻那街道兩旁的窗戶紛紛打開,一張張秀麗臉龐探出頭來,迎著林去憂的馬車,或揮手,或呼喊,或眉眼。


    “太子殿下一路順風!”


    “記得常回來看看奴家啊!”


    “姐姐的被窩會一直給你空著那一半!”


    “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呀!”


    ……


    百姓眼裏那紈絝不羈的林去憂在風塵女子中竟是如此大受念想。


    氣氛如此到位,林去憂心血來潮探出頭,對著花街大聲喊道:“各位美人,我這一去,不知何時才會歸來,諸位,江湖路遠,有緣再見!”


    話畢,他探回頭,擦去眼角不存在淚水,朝車內兩位姑娘得意笑道:“你看,誰說本太子路人緣不好的,還是很受歡迎嘛。”


    芊雲兮低眉看著林去憂從季府偷來的書籍,昨日木簪匕鞘做發簪的她笑而不語。


    季莫卻頓感反胃,翻了個白眼,聲音好聽卻透著絲絲冷意:“她們哭的是你,還是你撒幣的銀子,你自己心裏不明白?這些年你打著我爹的旗號收了昧心錢,你心中應該有個數吧?”


    說完,她十分氣憤的揪住林去憂的耳朵。


    太子殿下心虛吃痛,憨憨陪笑,不敢言語。


    於伯聽著車內嬉鬧,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他輕輕一拍馬背,馬車便加速前行,


    出了城門,馬車駛上了通往邊塞的寬闊官道。


    逐北城作為最靠近中原皇城的北州城池,往北官道直走,便是被十萬大山包裹的北州十二城。


    北州十二城,逐北城為首城,第二城便是北迎城,兩城中間山道夾著座巍峨山峰,那便是平天山。


    北州說江湖,江湖看平天。


    平天,平天,意為平天下不平之事。


    平天山上的是當今公認道家第一大教,相傳裏麵都是修天高人。


    上引天雷,下煉丹藥,內外兼修,無所不能。


    被百姓稱平山天師,威望極高。


    朝霞初開,平天山下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四人奔波兩日,趕在黎明時分達到平天山。


    於伯心心念念著山下的美酒,沒有跟上山。


    而芊雲兮向來對佛道兩教派不感興趣,也沒上山,對她來說,或許在車內讀書可能會更加安心。


    於是,上山的便隻有林去憂和季莫寒二人。


    樸素白衣的林去憂走在長滿了青苔的台階上,悠哉悠哉地欣賞著山路兩旁的美妙景色。


    青山俊秀,亭亭而立,嫋嫋霧氣環繞期間,宛如仙境。


    雖是春分時節,兩旁的綠蔭已成了氣候。


    拾級而上,越向高處樹越密,綠意越濃,泉影越不可尋,而泉聲越發悅耳。


    悵惘間,忽聞雲中傳來鍾聲,頓時,山鳴穀應,悠悠揚揚。


    林去憂停下腳步舉目望山,泉眼估摸著是在山頭處,自上而下。


    跟在後頭的季莫寒見林去憂停下腳步,好奇問:“看什麽呢?”


    “倒是占了個好地方。”林去憂簡單回了一句,並未多解釋。


    邁開步,繼續朝山尖走去,沒幾步卻又停下,回頭看向季莫寒,玩笑道:“不生氣了?”


    季莫寒聞言,臉色直接冰白,冷冷回了句:“滾。”


    見林去憂的步伐在濕滑台階上不見減弱,仿佛不是頭一回來,於是又疑惑道:“你可是曾來過平天山?”


    林去憂看向山間彎曲卻直通天間的狹狹山道,頷首道:“小時候曾與我娘來過一次,那時三清道人還未下山,隻是個山間修道尋常小天師。”


    三清道人是平天山最年輕的二代弟子,上頭可追溯到現在平天掌教蕭夏。


    三清道人的名號在北州可是響亮,江湖現傳言的手捧天雷降世間說法最初就源自於他。


    轉眼間匆匆數年過去,山上一切好似未曾改變,山下卻已物是人非。


    林去憂順著青苔石階繼續走,他年輕俊美的模樣,惹得望山亭歇息的不少女香客駐足遙望,紅著臉咬著耳朵小聲道一聲“好俊的兒郎,不知是哪家公子。”


    又瞧見後頭跟個容貌傾城姑娘,幾女鬥氣一樣緊忙挺了挺自己沉甸甸的胸脯,不肯被季莫寒比過了。


    平天山,當今公認道家第一所在。


    山上弟子屬實不多,香客都比修士多。


    不遠處廣場之上,其中有一胖道士,尤為引人注目,他那副憨態可掬模樣全然顛覆了香客心中對修天高人那仙風道骨模樣的美好印象。


    此時,這胖道士竟大言不慚地在觀前豎起一麵旗幡。


    上書:“男客解字十文一貼,觀相二十;女客分文不取,歡迎光臨。”


    此番舉動,實乃世道罕見。


    這胖道人對待男女香客之態度,如同冰火之別。


    往日裏男香客前來,胖道士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手無力支撐著腦袋,眼神遊離,嘴裏念念有詞,什麽“天道玄奧,豈可言傳,施主且行且珍惜”.


    可一旦有女香客嫋嫋婷婷走近,這胖道士瞬間腰杆挺直,正襟危坐,臉上堆滿了殷勤的笑容,不單全神貫注地解簽,還會主動為其看手相。


    隻見此刻他伸出胖手,輕握姑娘柔荑,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口吐蓮花,巧舌如簧。


    年輕的女香客涉世未深,被他這般諂媚之態鬧得雙頰緋紅,好似那熟透的蘋果,見遠處來了人,又羞羞怯怯低下頭,絞著衣角,雙肩扭捏。


    林去憂自台階踏入廣場,緩步走向胖道人,引起不小騷動。


    其中不乏從逐北城過來香客,見到這張熟悉的麵龐雙目圓睜,不敢置信。


    平天山怎麽把混賬太子給招惹來了!?


    見氣氛微妙,胖道人眯著本就不大的眼睛,餘光見這來人是乃是男子衣裳,於是轉過臉,聲若蚊叮,敷衍道:“解簽十文,觀相二十。小道修為尚低,如若是說了錯話,還望施主海涵。”


    “真要是想打人解氣,莫要傷了小道帥臉,小道靠臉吃飯。”


    天寧太子爺敲了敲桌板,把臉伸到胖道人麵前,挑釁問道:“不解簽,不觀相,你說你這臉,值多少錢才是?”


    “不是,施主你這是來砸……”


    胖道人話說一半,見來者麵向十分不凡,隱有龍氣浮現!


    不是那天寧太子,又是何人?


    一對小眼睛如同葡萄籽,竟然也能略過一抹驚色。


    他立刻換上諂媚相,笑吟吟道:“砸的好!砸的好!如果是您,那小道舍了這英俊麵龐也是在所不惜!”


    白衣後頭,眾香客一臉癟相,心道這胖子好不要臉,平天山怎會收這等痞人當弟子。


    不過,這白衣俊俏公子究是何人物,竟能讓平天山道人如此敬重?


    “想必這位仙子便是季家大小姐,季莫寒吧?早就聽聞北州季家美人如玉,沒想到親眼見到竟是如此天仙之姿!”


    胖道士笑起來賊眉鼠眼,狗腿奉承的道是修了個滾瓜熟。


    季莫寒點點頭,沒多言語。


    林去憂也不計較,擺手問道:“三清道人呢,怎不見他蹤影?”


    “你說師傅啊?”


    胖道人轉了轉眼珠,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憨笑,道:“練功…他應該是練功呢……吧!”


    哦。


    必是又在觀裏偷懶呢。


    林去憂心中明了,將胖道士桌上算簽壺子握在手上。


    輕車熟路的帶著季莫寒繼續往山上走,每走一步,手中簽壺便搖晃一次。


    藍裙襯得好似仙女的季莫寒疑惑問道:“你要找三清道人算簽?”


    林去憂一笑置之。


    他確有此意。


    他想算算這北州之行能否順利。


    想算算季長林該不該殺。


    想算算林乘意何時死。


    想算算莽荒何時亡國。


    想算算天下何時才能真正太平。


    ……


    想算的事就如這北州十萬大山,一重過後又是一重,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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